懸念。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侍女搖醒熟睡的亞瑟。

亞瑟睜開惺忪睡眼，覺得腦子有些重，過了一陣子，他忽然驚跳起身，愣愣望著面前空蕩蕩的床鋪。

適才還囈語想回家的女王不在了。

侍女說：「陛下她到隔壁房間看病了。」

亞瑟難以置信地問：「陛下已經能自己起來了？」

「是的，陛下還說，讓您醒來後直接去找她。」侍女很開心，嘴角噙著笑意，在她看來，女王既然能下床行動，那就代表病快好了吧？

亞瑟卻心底一涼。

他遊魂似地起身，由侍女帶他到隔壁房裡，女王已經看完病了，正歪在臨近窗戶的座椅上，看著星光閃爍的夜空。

亞瑟讓侍女下去，刻意用力踏出跫音。

女王轉過頭，淺淺一笑：「你來了，亞瑟。」

「陛下。」亞瑟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到女王面前。

女王抬手整了整他剛睡醒的亂髮：「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打理自己？我也沒催你啊。」

亞瑟說：「陛下總是把我當成孩子。」

「丈夫與孩子，對女人來說，並沒有太大不同。況且你如今的模樣，可是我一手培育的，不論是貴族紳士，還是穿越好望角的海盜。」女王說：「你更是我的驕傲，我的精神所歸。」

亞瑟勉強笑了笑。

一時間靜了下來，過了許久，還是女王先開口：「剛剛見你睡著了，看你睡得挺好。」

亞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陛下，我剛剛做了一個夢。」他說得艱澀。

女王哦了一聲：「夢見什麼呢？」

「夢見以前，您對我說，您即將死去。」

女王聞言一頓，垂眼笑：「是嗎？你倒真的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亞瑟沒反駁，握住了她的手。

女王溫柔看著兩人交疊一處的手，說：「從以前至今，也是你一直這樣牽著我。」

「只要陛下需要我，我都會在。」

「是的，你是最體貼的丈夫了。可惜的是，我們的婚姻要到盡頭了，真捨不得。」女王說：「亞瑟，我想問你一句話，好嗎？」

她難得用這種打商量的口吻，而亞瑟寧可不要她這樣。她是他的女王，無論她要求什麼，他都會為她辦到，更何況一個問題。

「陛下請說。」

「結縭幾十載，你是怎麼看我的？」女王緊了緊握住他的手。

亞瑟抿了抿唇，仔細思考起來。

他是怎麼看她的？他開始調出對她的一切回憶，發現千言萬語，竟無辭可答。

他第一次見她，她還是個小小的嬰兒，眉眼像她的父親，頭髮像她的母親，被他親手浸在清涼的水裡，承神之恩澤，而她爆出的啼哭很響亮，似雷鳴般貫徹他的耳膜。

當時他想，這是個多麼有活力的女孩。

他第二次見她，是在即將駛離皇宮的馬車上，她當時小小一團，還沒斷奶，薔薇色的雙頰，明亮的眼睛映著藍天白雲，也映著他，悄悄地問他，她是否還會回來，而他是否可以陪她出門。

他沒有回答，只是拿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摸她的頭。

他第三次見她，是在距離皇宮遙遠的郊區，她旁若無人地跳著舞，侍女們給她唱歌打拍子，稀薄的晨光照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勾勒出鵝黃曲線，從每一根捲曲的酒紅色頭髮到細白的頸項，從厚實的胸脯到纖柔的腰身，隨著她旋轉拍手的動作，那名美麗少女宛若天使般令人難以直視。

他駕馬上前，從馬上一躍而下，向她單膝跪禮，請求她回皇宮。

之後，她隨他回宮，朝暮相對，互相扶持著走到現在，不知不覺竟已幾十年。

即使平行線刻上了女王的額頭，然而在他心中，女王還是最美的那名女性，沒有之一。

他見過她天真無邪的笑臉，也見過她穩坐王座的威嚴態勢，更見過她周旋貴族的優雅之姿。

她什麼模樣，他都見過，要說他怎麼看女王……

亞瑟回神，看了看女王，女王正直直凝視著他。

他蠕動著嘴唇，最終吞下原本想說的話，輕語：「您是我有生以來，最高貴偉大的妻主。」

女王垂眸，輕輕嘆息了聲。

亞瑟不確定是否在她眼角看到了淚光，等他留心時，女王早已恢復常態。

她朝他微笑：「謝謝你，亞瑟。」

亞瑟失神地望著她微顫的蒼白嘴唇，心裡突然有些後悔，他該誠實說出那句原本想說的話。

像是想補救，他問：「陛下，我是否也能問您這問題？」

女王抿了抿唇，幾乎毫無猶豫地說：「我很愛你。」

她答得很快，風似地掠過他耳畔。

她從來比自己勇敢，而自己是個懦夫。亞瑟想，面色卻淡如水，很輕地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