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對大多數男生而言，妹妹這個親屬名詞，給他們的感覺大致上可以分成兩派。

一種是妹控類型，在他們眼裡，沒有什麼會比妹妹這種生物更可愛了，不論是短髮或是長髮、溫柔或是傲嬌，只要女孩們冠上「妹妹」這個名詞，他們的眼睛就會自動加裝美化濾鏡，即使妹妹們犯下多蠢的錯誤、惹出多大的麻煩，他們還是會心甘情願的去收拾，輕描淡寫說聲「妹妹還小嘛妹妹最可愛了」之類的笑語，寵溺得無以復加；另一種則是常常揮淚嚷著「我家妹妹是小惡魔」的類型，他們對妹妹們避之唯恐不及，通常是妹妹們太強勢會指使哥哥們做東做西的緣故，而在吃了幾次虧、又無法反抗的情況下，哥哥們對妹妹們雖然不至於厭惡，但也沒想要主動親近，就怕哪天又被妹妹們捉去當吃力不討好的苦力。

就以上來看，古市對妹妹穗香的態度，可以歸類到前者，也就是妹控類型。平時他是個順從妹妹的好哥哥，幾乎沒拒絕過她的要求，雖然他妹妹是個自律謹慎的好孩子，也很少要求他什麼，大抵就只有別靠近她朋友之類的，所以當妹妹對他提出了這個以外的要求時，古市沒什麼考慮就答應了。

結果就造就了現在的局面。

「我說，穗香……」古市臉色慘白的乾笑，「我可不可以反悔？」

「咦？可是我都跟朋友說好了－－哥哥要讓我成為不守信用的人嗎？」穗香鼓起臉頰，「明明就只是幫忙打工而已，還有時薪可以拿呢！如果不想幫忙的話，當初就別答應得那麼快啊！」

「可、可是……」古市望了一眼面前精緻典雅的洋房，抽搐著嘴角，「你沒告訴我是女僕咖啡廳啊！女僕！我是男的耶！是要怎樣在這裡打工！」

「沒、沒關係啦，反正哥哥外表整理一下，就看不出來是男的了。」穗香略為心虛的低下頭，不想這句話狠狠刺傷了自家兄長脆弱的小心靈，「聲音再拉尖就好啦，哥哥一定可以的。要不是我還沒到可以打工的年紀，也不用拜託哥哥了啊！」

古市依舊臉色慘白，沒有想踏進去咖啡廳的意思。

穗香頓時有點急了，知道這時候要是再不祭出那一招，她與朋友的約定與友誼怕是要一起吹了。她憋紅臉，像是下定很大決心似的，對古市招招手。

古市不明所以的走過去。只見穗香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悄悄說：「裡面，有很多很多胸大又長腿的漂亮姊姊喔！」

「幫妹妹這點小忙，是哥哥的榮幸！一切就交給哥哥吧，我會努力完成這份使命的！」

古市正義凜然的喊完之後，就跑進原先死都不肯進去的咖啡廳裡，留下穗香在店外，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

「歡迎您回來，主人。」綴滿白色蕾絲的粉色寬袖一振，帶起令人心神一蕩的衣紋。

「今天是和風Day啊——咦？之前是不是沒看過你？新來的嗎？」

「主人眼力真好呢，人家今天的確是第一次來唷，我叫小古，因為麻美子感冒了，所以就由我來代她服侍主人喔。」古市一面擺出最甜美燦爛的笑容，一面在心中暗自流淚。

靠！他怎麼會一時糊塗就中了穗香的計啊！之前頭腦一熱跑進來後，他就敏銳的發現大事不妙。忙得糊塗的店長問明身分後，不由分說就直接把他丟去置衣間，讓他在那裡經歷了地獄般的十分鐘——他第一次覺得女孩們真是跟惡魔同種的生物，原本該是俏麗溫柔的姊姊妹妹一看到他就像母獅盯上獵物，描眉撲粉畫唇也就算了，居然還壓制他穿上粉色短和服和愛心圍裙，甚至逼他套上吊帶襪！一個身高好歹也有一百七以上的大男生套吊帶襪的樣子……這樣真的沒關係嗎？難道她們不怕他嚇跑客人嗎？不，即使嚇跑了也好，他現在超想脫離這家店啊！

可惜的是，狀況好像並沒有往他預想的發展。

「小古，主人指名要你在蛋包飯畫愛心喔！」

「小古，主人指名要你做女僕特調！」

「小古，跟主人玩萌萌猜拳時不要輸了喔！輸了是要拍照的。」

「小古，主人在女僕交換日記上畫了你耶！超可愛的！」

「小古……」

不要再叫他了啊！幹！他做為男性的尊嚴都快毀於一旦了！古市欲哭無淚。

「小古！說話有沒有在聽啊！去接待新進來的客人啊！」店長開罵了，氣勢如虹。

古市只好垂頭喪氣的歎息，將Menu遞給新進來的客人。由於垂著眼，他並沒仔細看客人的外貌。

「主人，今天想吃點什麼呢？」

「吃你。」一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帶點風涼意味的。

古市震驚的抬起頭，看見男鹿欠揍的微笑，以及小貝魯好奇的小臉蛋。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去你家找不到人，後來我就叫會裂開的大叔送我來了。」男鹿隨便一指，坐在對面的亞蘭德隆害羞的扭動起身子。

「貴之大人穿這樣真是太可愛了喔喔喔喔喔——」亞蘭德隆本想撲向前去，但還沒動作就被男鹿踩在地面，還多碾了好幾下，隱約可見白煙從鞋底冒出來。

古市懶得管大叔的死活，反正惡魔的生命力很強韌。他現在比較關心的，是要如何跟男鹿解釋，好擺脫這個尷尬的處境。

「總、總之，是我妹妹叫我來打工的……你先回去吧，我下班後再去找你。」

「不用了，我就想待在這裡。」男鹿將小貝魯放到一旁椅子上，看起咖啡廳的Menu，「來一份萌萌蛋包飯和女僕特調。對了，我沒帶錢，你先幫我墊著吧。」

怎麼可以有人這麼不要臉！古市心裡的小古市默默撓牆，一把抓住男鹿的衣領。

「我說，回去。」平時總是漾著溫煦神采的銀灰雙眸，倏然變得淩厲刺人，像是銀劍出鞘。男鹿心中一凜，卻沒有點頭答應。

「我偏不要。」他擺出更兇惡的表情，用力攬過古市的腰，「老子不喜歡有別的男人想要我的東西，尤其你又穿成這樣子。哼，你都不看看其他客人看你的眼神嗎？個個都想吞了你一樣。」

「那是他們以為我是女的！等他們發現我是男的以後，就不會對我感興趣了！」男鹿是笨蛋嗎？以為他真沒注意到那些眼神？古市冷哼，「也就只有你這個混帳惡魔會對相看好幾年、還是同性的青梅竹馬出手！誰會像你一樣腦殘啊？」

「是這樣嗎？是你搞不懂啊，笨蛋古市。」男鹿語氣漸輕，在他耳旁吹著氣，「不管他們有沒有發現，我就是討厭他們這樣看你。你只能是我的，懂嗎？這輩子你就得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當小貝魯的媽，除此之外的都只能是浮雲。」

「唷，還會用譬喻了呢，浮雲。」古市被氣笑了，「只能是你的？那我父母怎麼辦？我妹怎麼辦？男鹿辰巳，我們才高中，說什麼一輩子呢？再說我會跟著你，只是因為我願意，而不是因為你的命令！」

男鹿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就被觀望一陣子的店長打斷了。店長揚起美豔的營業式笑容，輕輕巧巧的走了過來，「主人，還請不要騷擾我們家的女僕，這樣有失得體的。」

「你說這叫騷擾？他可是我的人！」

「可能主人很喜歡小古，但還請尊重我們這些女僕。每天每天，我們都在這裡恭候主人回家，為了給主人完善的侍候，女僕們費了多少心思，只求你們滿意。」店長眨了眨眼，刷了睫毛膏的眼睫像小扇子似的搧了搧，「我不太曉得您與小古私下的關係，但穿上了這身服裝，小古就是大家的女僕。還請您放手，不然我要叫**來了。」

男鹿眯起眼，握緊拳頭。正想發難之際，古市即時按下他的手，「店、店長，沒事的，主人跟我之間只是有點小誤會，等等我會勸勸他，更何況他只是進來看看，就要走了。」

「誰說老子要……」

「男、鹿、主、人！」古市咬牙切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您該出門了喔，還有帶著小少爺與這位老爺一起，小古會再次等候您的歸來。」

「我說……」

「來來，小少爺也迫不及待要出門了呢！」把小貝魯抱起塞進男鹿懷裡，古市額冒青筋，「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喔！」

「古市！」

「快、滾！」古市嘶聲，推著他走向門口，「店長是真會叫**來的，你想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嚴重嗎？我不想下班了還得去**局找你！」

男鹿沉默，微微皺了皺眉。古市見機不可失，直接把他整個人推出門外，「晚上我再來好好跟你算帳，現在快走！」

「你保證，會馬上來找我。」男鹿終於妥協，不太情願的。

「我會，一定會。帳沒算清呢，你這混蛋。」古市憤憤關上門，將他阻隔在視線之外了。

當古市終於可以從女僕咖啡廳脫離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他換回原本穿的T恤和牛仔褲，領了不算少的當日薪水，從後門出來。

天上看不到幾顆星星，一絲絲的烏雲纏繞著雪色月牙。他深呼吸一口氣，夜晚的空氣很清涼，讓他忍不住的打了個顫，將手塞進褲子口袋裡。

下一秒卻立刻被人抓了出來，緊緊牢握。他毫不意外的看著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一人一嬰兒，沒有掙開卻也沒有回握。

「你讓我等了好幾個小時。」男鹿說。背上的嬰兒動了動，被自家養父拍了一下額頭，要他安份些。

「我沒讓你等。」古市淡淡的，語氣波瀾不驚。

「今天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我不想說。」

「你愈不想說，我愈想知道。」

「男鹿，別像個更年期來的女人一樣不可理喻。」

「什麼是更年期？」

「更年期是……不對！我幹嘛跟你解釋這個，反正解釋了你也聽不懂！」

古市煩躁的揉亂頭髮，抬頭對上男鹿的眼。那雙眼坦蕩蕩的，像是包了棉的刀刃，撞在他不安跳動的心上，沒有帶傷，卻微微的痛。

「古市。」

「做什麼？」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男鹿問了第二次，稍微俯下身子，寸寸逼近他的臉。

「男鹿，你很煩耶，就說我不想說了。」

「古市，你不說，我不會知道你在想什麼。」男鹿皺眉，「就算你是笨蛋，也該知道話沒有說出口，表達不了什麼。」

「我就是不想表達！」古市咬牙切齒，直直瞪著他，「夠了，男鹿，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了！這問題對你就那麼重要嗎？」

「很重要。」男鹿頓了頓，「你對我來說，比很多人都還要重要。」

古市一愕，嘖了聲扭過頭去。天殺的男鹿、天殺的自己，他怎麼就遇上了這一直線思考的笨蛋？講這種話也不記得要臉紅，十足十的二愣子一個，偏偏就這點討人喜歡，讓他心裡一陣苦一陣甜。

莫名的，他想起邦枝學姊。學姊也是喜歡上男鹿這點吧？男鹿這傢伙始終懶得學會說謊，迂回婉轉從來不是他的風格，他像一面鏡，別人怎麼對他，他就怎麼答應回去，不帶一絲算計狡詐。

他喜歡這樣的男鹿，也害怕這樣的男鹿。小時候曾經聽過彼得潘的故事，渾身新綠、永遠也長不大的毛頭小子，身邊總是跟著一隻小小的、發著金光的小精靈；大家都知道他代表著許許多多人現已失去的夢想，可是有件事卻是沒多少人去追查的，在故事的結尾，彼得潘獨自去找了長大後的溫蒂，當溫蒂問起小精靈時，他稚嫩的臉上一片茫然，問了一句——「她是誰？」

多麼殘忍的一句話，而他並不想聽到男鹿對他這麼說。對他來說，男鹿是彼得潘，而他是追隨著他的小精靈，或許有天不被需要了，就在他的一句話裡徹底殞落。

「男鹿……你、你喜歡……」古市遲疑的問道，雙眼急速眨動，「你，喜歡小古還是古市？」

最終他還是問出了口，即使這問題聽來非常愚蠢。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堂堂智將問出這種話，他都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男子漢的尊嚴在此刻付之一炬。

然而這是他心裡最深的隱憂。男鹿在收養了小貝魯之後，更顯得可靠溫柔，如今他能吸引石矢魔女王的目光，更何況是那些嬌弱純真的女孩們？難保哪天男鹿就會對其中一人心動，笑笑對他說他只是讓他知道戀愛為何物的試驗品，而他什麼也爭不了。畢竟比起同性的青梅竹馬，男鹿還是跟女孩子在一起比較順眼登對些。

他憶起在咖啡廳裡時的扮相，連他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幾分像女孩子的。遺傳自母親的白皮膚與大眼睛，天生銀白的細柔髮絲，連妹妹穗乃香都嚷嚷過媽媽偏心，把好基因都給了他。啊，說到穗乃香，回去是該找她算帳了，要不是她，哪會演變成這般尷尬的局面？

古市兀自胡思亂想，眼珠子亂轉的，就是不肯看向男鹿，男鹿沉默半晌，忽然扳過他的臉，用力啃下他的唇。

熾熱的呼吸噴在古市頰邊，燒得他身體熱火朝天。他沒有推拒男鹿的吻，只是任他吮著他在自己唇瓣上咬出來的傷口，讓血一點一滴流入他的喉嚨裡。就算腥澀的血味在嘴裡漫開，男鹿沒有一丁點埋怨。

「古市。」男鹿喚他，沙啞的聲線讓他渾身一震，「這是我第一次也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不然有你受的。除了姊姊外，老子這輩子只對你一人認輸，休想要其他人讓我坐上輸家的位置。」

古市閉眼不語，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男鹿攬著他的腰，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小古和古市，只要是你，我都喜歡。」他狂妄的笑了，「不論是哪一個，我都要定了，誰也不准搶。」

「……你是白癡嗎？」古市低語，聲音小的幾乎讓人聽不見。

「我不是，你才是……白癡古市。」老是想東想西的，做不必要擔心的白癡。男鹿眯起眼，小心翼翼的在古市腦門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