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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カラトド60分一本勝負

 

椴松曾在一片雪地裡救過一隻小烏鴉,利爪尖喙,烏羽蓬亂,可一雙眼睛看著他的時候,總是那麼無辜,他替牠治好了翅膀上的傷,而後牠就趁著他睡著悄悄離開了。

 

這其實沒什麼,畢竟小烏鴉待在他一個雪男身邊,著實是太為難牠了,且不說他住的地方終年下雪,那只有他能適應的冰冷氣候,也不利於小烏鴉生存。

 

椴松在撿到牠的當下,就知道他們很快便要分開。

 

因此,小烏鴉的不告而別,反倒讓椴松隱隱地感激。

 

椴松並不喜歡道別,縱然他成為雪男的百年以來,他已經歷過許許多多次的別離,偶爾是人,是雪兔、丹頂鶴一般的禽獸類,也偶爾有如小烏鴉一樣誤打誤撞地闖上了高山的生物。

 

可習慣,不等同喜歡。

 

他寧可他們默默地走,讓他以為是作了個好夢就好。

 

時光流淌。

 

這百年,也不過倏忽一夢。

 

 

椴松對於過去很少去追思,但總有的時候,他會莫名地開始去想自己還未成為雪男的日子。

 

然而他再怎麼想,也只能想到他是因雪崩而死的。

 

他的屍體埋在層層厚雪下,要挖太麻煩,也沒可能,況且這茫茫雪山,他早就不記得他是埋骨何處。

 

他拿枝椏在雪地上畫畫,畫他自己的臉,畫他曾救過的生靈模樣,畫結了冰的河流,畫群聚的針葉林,有時候他也會畫出自己看不懂的東西,比方說,畫上他自己的臉,然後在上面做些很小的改動,只是稍稍一描眉或動個嘴角弧度,彷彿就不是他自己了,而是另外幾個人。

 

他時常靜靜地看著他畫的那幾張人臉漸漸消失在飄落的細雪下,那一筆一劃如同未曾出現過。

 

他想,他也不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多久。

 

 

椴松又在一片雪地裡撿到了以前那隻小烏鴉,為何他能確定,那是因為小烏鴉一看到他,立刻撲了過來,親暱而熟稔地蹭著他。

 

以往他救過的生靈裡,烏漆抹黑的也只有牠,所以一見他,也是馬上激活了腦內已然模糊的記憶。

 

他上上下下地檢查小烏鴉,沒傷,又聽小烏鴉嘎嘎叫,看似有活力得很,方知牠是回來看自己的。

 

椴松有點開心,可又有點憂愁。

 

開心的是,原來有生靈惦記著自己;憂愁的是,他並不想要將任何生靈視為特別的。

 

他不覺得,這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最後還是徒添傷心罷了。

 

 

小烏鴉這一來,就不肯走了,日日跟在椴松後頭晃。

 

牠似乎也不是什麼普通禽類,至少椴松看牠在如此嚴寒的地方還能活蹦亂跳,他猜想,可能是要入妖了吧,他也想不出其他解釋來。

 

他道行尚淺,每日又是得過且過,看不出小烏鴉有什麼特殊之處,也只是放到一邊了,牠愛跟著他,那就跟著吧,並無所謂。

 

同時,椴松是暗地竊喜的,若小烏鴉真能成妖,那牠或許能一直在這雪山陪著自己。

 

縱使他裝作不在乎,可他騙不過自己,他實在太寂寞了,他總認為自己身旁應該有個什麼來陪他。

 

可椴松也明白,那純粹是他的臆想。

 

他付出了期盼,未必事情就會照著他所願望的方向走,從以前至今,都是。

 

 

小烏鴉果然還是走了,椴松在某天一睜眼,就沒看見總睡在他旁邊的小烏鴉。

 

他愣了很久,張口想喊小烏鴉,可話到嘴邊,他才恍然自己竟不知道該如何叫喚牠。

 

多麼淺薄的緣分。椴松想。連個稱呼也沒有。

 

他本以為,不過是回到以前的日子罷了,可那幾天,他卻懨懨地不想動,守在原地,躺了好久好久,飛灑不斷的雪將他整個人都淹沒。

 

雪堆裡的世界黑而壓迫,視覺沒有意義,椴松閉上眼,連呼吸也放緩了,他想著自己可不可以再死一次。

 

他幾乎就要陷入沉眠,可就在此時,雪被挖開,光線爭先恐後地蔓延進來,他感覺到有一雙手將他抱了出來,他冰涼的唇上印下了個溫柔至極也溫暖至極的吻。

 

一瞬,他心中滿溢自己將要融化的恐懼,和欣喜。

 

 

椴松再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個男人,身後兩片巨大而烏黑的羽翼,以及和他無比相似又有些微不同的面容。

 

恍恍惚惚間,他覺得這男人很熟悉,迷迷糊糊地對男人伸手要抱,動作自然,宛若他曾做過無數遍。

 

男人也是自自然然地擁緊他,在他耳邊喚:「椴松,我不會容許再一次失去你。」

 

椴松眨眼望著男人,微笑:「我可以問你的名字了嗎?」

 

男人也笑,那目光繾綣而甜膩,他的手焐在椴松臉上,熱度源源不絕。

 

椴松頰邊殘留的雪花融成了水,滑落頰邊,似淚。

 

這溫度差,令椴松稍嫌不適,卻也令他不由自主地留戀。

 

男人說:「就當我們初次認識吧,你好,我是唐松,往後將與你同生共死的,你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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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重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