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費賀儂進了法蘭西斯的房裡很久。

電視上正播著無聊的搞笑短劇，亞瑟坐在客廳裡，眼睛雖然盯著螢幕猛瞧，交疊在左腿上的右腿卻下意識地壓得死緊，最終他嘖了聲，煩躁地關了電視。

法蘭西斯居然趕他出來！在他們確立交往後，毫不猶豫地趕他出來！

雖然亞瑟不想在費賀儂面前下法蘭西斯的面子，但他還是氣得難受。

什麼「信你勝過他」？什麼「讓他出去」？在法蘭西斯眼裡，他還不比那位老醫生來得能依靠，雖然他知道，他們千年之間互不信任的常態要打破有一定難度，但法蘭西斯連想也沒想過他的感受，就算對他還沒真愛，好歹顧及一點吧，那法國人不是號稱最善體人意的好情人嗎？

那法國人，那傢伙，分明是生來剋他的，即使可以毫不猶豫地主動親吻他，卻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趕他出去。

憑什麼他的心情總要隨法蘭西斯起起落落？亞瑟往沙發上一仰，手背抵在雙眼上。

這幾天為了照顧法蘭西斯，亞瑟也是累極了的，不說法蘭西斯與生俱來的任性，常常指使他做東做西，偏他又無法徹底拒絕病人的請求，還有法蘭西斯那張嘴，對他總是吐不出好話，兩人時不時說了沒幾句就爭吵，最終不是他氣得摔門而去，就是法蘭西斯把自己裹進被窩，怎麼也不肯再吱聲。

長此以往，他自己也不能確定能再保持多久的耐性。

「柯克蘭先生？」費賀儂的聲音傳來。

亞瑟立刻直直地站起身，見費賀儂正站在離他不遠處，手上提著公事包。

「他還好？」亞瑟問，他自己並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有多麼急切。

「一切正常，的確緩過來了，剛剛讓他休息。」費賀儂說。

亞瑟聞言，便想進房看法蘭西斯。

費賀儂卻叫住他：「柯克蘭先生，能跟你談談嗎？」

亞瑟站住腳，疑惑地看向老醫生。

「我想和你說些法蘭西的事情。」費賀儂微笑。

亞瑟眉頭微蹙，垂頭想了想，隨後就走了回來。

「坐。」亞瑟拿了茶壺泡茶，這是法蘭西斯少數沒鎖在櫥櫃裡的用具。

亞瑟雖然不太會做料理，但他倒是很會泡茶，所有步驟皆是精準到不能再精準，若照法蘭西斯的話來說，便是──在亞瑟可憐又可怕的廚藝上，也就只有泡茶一項能拿得出手了。

費賀儂也挺驚嘆亞瑟的茶藝，他依言坐在沙發上，就忍不住馬上端起茶盞：「好香的茶。」

「大吉嶺，前幾天剛進的貨，要加牛奶嗎？」

「好，謝謝。」

亞瑟替他倒完牛奶，便將牛奶罐子放到一旁几上，坐在他斜對面。

費賀儂啜了口茶，芬芳、濃郁的味道瞬間充斥了口鼻之間。

「你想跟我說什麼事呢？」亞瑟問。

費賀儂又啜了一口茶後，才慢慢地說：「我想，這事必須要讓你知道……今天法蘭西跟我居然抱怨很多。」

「噢。」亞瑟應了聲：「這有什麼特別的嗎？那傢伙一向很會抱怨。」

「不，法蘭西一向不這樣，這是第一次。」費賀儂笑說：「那孩子，是個慣於把事情憋在心裡的，所以別提我今天有多驚訝了。」

亞瑟不甚訝異地哦了聲：「所以呢？」

「所以，我想藉著這事來跟你具體說說，有關法蘭西的一些事。」費賀儂說，而後問：「談話之前，柯克蘭先生，我想問問，法蘭西跟你提過我嗎？」

亞瑟挑了挑眉，裝模作樣地想了想，而後含糊地說：「並沒有，之前……出差的時候，與外界是沒辦法聯絡的，我是最近才來找他。」

「那也無妨，我只是想確認該從哪裡說起，看來得從頭開始。」費賀儂不以為意地笑。

亞瑟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我與法蘭西認識也才半年，但在我心裡，他就跟我兒子一樣。」

「兒子？」

「是的，他真是個好孩子。」費賀儂的聲音很緩慢，似是梳理回憶：「我自己沒有兒子，老婆也在很久以前就病故了，算是孤家寡人，但法蘭西很特別，跟他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感覺挺舒服，像家人一樣隨意、自然。他總是細心地先一步察覺到你的感受，然後不著痕跡地配合你。」

費賀儂頓了頓，繼續說：「有時候，我來給他診治，不會覺得他是病人，反而覺得他才是醫生……真正療癒人的是他，他似乎總是可以溫柔地接受任何事，卻也是因為如此，才致使他自己的病。」

「你是想跟我說，因為他的溫柔，反而給他自己迎來毀滅？」亞瑟反問。

「差不多，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人總有底線。」費賀儂斂下了眼瞼：「人的心理是很精細且難以預估的，承受值再高，也很有可能因為一個卡榫不對而崩潰，而法蘭西斯實在不懂得……怎麼說呢？趨吉避凶，我不曉得他是否從未試圖探索自己底線在哪裡，一徑包容，而到最後，在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時候，自己精神上已破了口子，正逐漸撕裂開，他已經把疼痛當尋常，可那並不尋常。」

說到這裡，費賀儂定定看向亞瑟，眼神極其坦率，看得亞瑟分外不自在。

「要讓他好轉的辦法或許不只一種，但我認為，你是其中最好的辦法。」費賀儂問：「我想先問問你，柯克蘭先生，你有多愛法蘭西？或者該這麼問，你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