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如何安慰一個失意的法國人？線上等，求解。

亞瑟用力瞪著問答網站，躊躇一陣後，還是按下退位鍵，刪除剛剛打出來的那行字，蓋下筆電螢幕，從喉嚨裡發出回音沉沉的嘆息，覺得自己簡直犯蠢。

他隨手拿了件雙排釦大衣，出了房間走下樓，一樓空蕩蕩的，沒見法蘭西斯的人影。

亞瑟知道法蘭西斯一定待在自己房間，這幾天都是如此，除非吃飯喝水，他沒事不會出房門的。

還記得之前為了讓法蘭西斯陪他出去，亞瑟硬是磨著他帶自己觀光，挑釁、要求等都用上了，結果法蘭西斯一句話就把亞瑟打了回來──他生病了，需要休養，還能盡主人之道替亞瑟準備伙食就不錯了，其他的事排後吧，非急勿擾。

去他的生病了，法蘭西斯明明看起來好得很，只是臉色蒼白了些，但他拍出來的那張處方簽卻又是貨真價實的。

人家連處方簽都拿出來了，亞瑟也不好意思再勉強他，這時候就會分外痛恨自己的紳士教育真是精到家了。

於是難得來到法國，亞瑟卻總是只能一個人到處走，好在里博維萊有許多好景觀，他倒是走過了不少地方，算不得無聊，偶爾因為他的英國口音而被警察攔下來問話，但也不是什麼大麻煩，甚至有一次警察還友善地遞給他一根菸。

──沒什麼不好，只是這日子要到何時是個頭？當初他來法國，可沒想是這樣過的。

亞瑟傻傻站在法蘭西斯的房門口，緊緊擰著眉頭，想他或許真的不適合主動追求一個人。

是的，當初他來法國，其實主要目的是為了追求法蘭西斯來著。

聽起來很獵奇，老實說連亞瑟本人也覺得很獵奇，想跟千年宿敵談戀愛，這事說出去大概會打破一干人的眼鏡，沒眼鏡的就會掉眼珠子，總歸很不可思議。

他跟法蘭西斯並不只有怨，兩人之間曾有過的勾心鬥角與你爭我奪，簡直能書寫成比《基督山恩仇錄》還要精彩的故事。

亞瑟想起莎士比亞曾說：「石牆難擋愛人。」很激情的說法，但他和法蘭西斯卻永遠不能夠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那種關係，那對經典的悲劇情侶只是沒親自深想兩大家族互相的猜忌仇恨，年輕的身心反而因為阻撓而愛得轟轟烈烈，要是他們能活久一點，就會發現這世界不只愛情那麼簡單。

但他現在多希求這份簡單。亞瑟想，悠悠嘆了口氣。

亞瑟之前無疑是活得很久了，也曾一直以為會這樣繼續活下去，所以他始終撇開情感這回事，因為與人類不對等的壽命，再在乎一個人也是白搭，還有可能因此成為國勢發展的掣肘，伊莉莎白女王就是個極好的例子，除了管好自己的心，他又能如何？

可是突然地，他不再是國家了。

亞瑟一開始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是很茫然的，像是站在熟悉的荒原裡，卻因為起霧而看不清前路。

後來，「病潮」的消息在全世界首領間爆發。

亞瑟心理還沒調適好，多年來內化成本能的戒慎卻已經啟動，他小心翼翼地審視周圍的人，怕不再是國家以後，會有人瞅著這點對他發動攻擊，不論言語上或生理上。

萬幸，柯瑞一力壓下了那些蠢蠢欲動的政客與媒體人，除了一次的暗殺，亞瑟幾乎沒受到任何傷害。

亞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能在做為國家的最後歲月，遇上了柯瑞。

但那次暗殺到底給他留下了影響，亞瑟以前從沒像那一秒如此深刻地感受何謂生死交關，也是那一秒，他頓時撥開了困擾自己許久的迷霧。

命是天給的，路卻是自己走的，所以命運由天，活法由己，無論如何，他都已經不是跟其餘人類相殊的存在了，天既然沒因此立刻毀滅他，那麼他就是要隨心地活下去。

一旦想通了，許多想法上的盲點也迎刃而解，比如說，有天他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無意中看到法蘭西斯少年時的畫像，頓時一愣，而後就是心悸。

當年，兩個天真吵鬧的男孩。他當時突然地這麼想。

他還記得，法蘭西斯是他的初戀，即使他一開始不知道法蘭西斯是男的，但他是真的為法蘭西斯情思不寐過。

超越了千年時光，現如今打開積灰的回憶盒子，他竟然還是能清晰想起當時的苦與甜，彷彿他們之間的仇恨一瞬間矇矓了。

愛的反面該是漠然，而不是厭恨，這句話常被人傳誦，他卻到那時才真正體會這一點。

他對法蘭西斯的厭恨，摻雜了很多因素，但他最初會跟法蘭西斯作對，不過是很幼稚的孩子鬧彆扭罷了。

只是想那人的目光能留駐在自己身上而已，初衷實在太純粹，但他卻忘了。

矜持的人總把傷痕埋得深，假裝不存在，連自己也騙過。

他可以選擇繼續遺忘，但他不，他要追求法蘭西斯，完成那份想望，或者說，了斷那份想望。

他的時間並不像以前那麼多，所以要快，而他思考過，或許真無法摀著傷口一輩子，即使只是一道小刀痕，但他還是討厭流膿的感覺，那太噁心了。

況且剩下的時間一旦縮短了，放淡的五感就活躍了，他無法視而不見。

不做會後悔，不過如此簡單，所以他當下整理行李，與柯瑞告別。

他一定得來到法國，與法蘭西斯發展關係，不論是何種走向。

思及此，亞瑟再不猶豫，抬手敲了敲法蘭西斯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