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亞瑟，你確定了嗎？」首相問他。

亞瑟提著行李箱，點頭：「是的，我確定。」

「其實你大可以留下來，我是認真的，亞瑟，我能保證不讓其他人騷擾你。」首相懇切地說：「你可是活歷史，拿你比喻成百科全書都侮辱了你，就你千百年對英國的貢獻，實在不該這麼悄悄地隱退。」

亞瑟看了看首相，隨後垂了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首相以為自己的話打動了亞瑟，再接再厲：「我已經在MI6給你找了個位置，平時你什麼也不用做，偶爾訓練訓練小朋友就行。你知道，那些小朋友也很崇拜你的，即使不知道你的身分，還會稱呼你為『先生』，你能跟他們處得很好，等找到好時機，我再跟女王商定該頒給你什麼勳章，另外……」

首相說得天花亂墜，鋪設了簡單美好的遠景，而亞瑟始終沒回應，就只是靜靜地佇立，神態沉靜。

好半晌，等首相已經說到一年的薪水數目時，亞瑟終於抬起手，打斷了首相的話。

首相閉上嘴，不解地望著亞瑟。

亞瑟拿眼角餘光打量首相的臉，年方六十的他保養得很好，僅眼角處有一點點魚形紋路，一雙眼是帶灰的淺藍顏色，亞麻色的眉毛與頭髮摻雜了幾縷白絲，抿起嘴的時候幾乎看不見唇瓣，瞧著分外嚴厲。

只有亞瑟知道，這傢伙雖一副嚴厲模樣，實際上內心永久住著個頑童，畢竟是他一路帶著這傢伙走過來的，他比誰都清楚這傢伙有多跳脫，當年這傢伙可是在從政之初就膽敢質疑他提出的議案，公然向媒體宣布挑戰他的威望。

當然，之後這傢伙被亞瑟整得很慘，可亞瑟也從此關注上他，這不按牌理出牌的青年擁有一顆最熱誠的心，只是稍微天真了點，打磨一段時間，該是能為死氣沉沉的政壇注入活水。

彼時，亞瑟還是個國家體現，一切出發點只為了最大利益去考慮，當時他想，是該推舉一個既聽話又不盲從的上司的時候了，最後結果差強人意，至少這傢伙當上了首相，其後一切作為都還在他的及格線內，縱然偶爾太異想天開，總歸也沒把政務搞垮。

思及此，亞瑟不禁笑了笑，要非「病潮」，他是真想看著這傢伙一路到死的，雖說很矯情，但對他來說，每個被他扶持過的上司都可以稱作他的家人。

然而「病潮」改變了很多事，也改變了他的想法，至少接下來的日子，他想拋開一切，為自己而活。

亞瑟看著首相良久，首相糊裡糊塗，甚至摸了摸臉，以為有東西黏在上面，可什麼也沒有。

就在首相又想開口的時候，亞瑟忽然說：「你知道嗎？柯瑞，那一天到來時，我們國家體現除了稱之為你們所熟悉的『異變』，還有另一個叫法。」

首相問：「什麼？」

「我們還叫它『病潮』。」亞瑟勾起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圓滑：「本來是想用『流感』，但又覺得會跟病症混淆，無法彰顯特殊性，所以定名為『病潮』，這詞還是阿爾弗萊德那小子想出來的，他腦袋有時挺靈光。」

首相茫然：「呃？所以呢？」

「所以我不會同意你的意見，柯瑞。」亞瑟語調很慢、很悠閒，可說是漫不經心：「我生病了，這病還無藥可醫，難道你不能讓我在剩下的時間裡好好養老嗎？」

「這哪算病？亞瑟，你之前可是說過的，以你現在的身體，還能至少再活七十年！」

「是啊，最多七十年，很短。別剝奪我剩下的短暫時間了，柯瑞，算我謝謝你了。」

亞瑟碧綠的眼眸泛著一層薄光，直直凝視柯瑞。

柯瑞語噎，直覺那眼眸就像一口探不見底的古潭，幽幽冷冷，很深邃。

其實柯瑞不太了解亞瑟，縱然他身為亞瑟的上司幾十年，可他卻不敢說自己真正認識了亞瑟，亞瑟看著人的時候總是很疏淡，包括他，游離人群之外，不真正參與其他人的生活。

柯瑞想，大概是亞瑟活得久了，時光磋磨了他的人味吧，怎麼也不好親近。

柯瑞躊躇了一陣，後來只得嘆了口氣：「那你的勳章怎麼辦？你這一走，很可能就拿不到勳章了。」

亞瑟笑出聲：「相信我，我拿過的勳章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柯瑞早就知道，他只是仍想亞瑟留下來，試圖做最後的努力，即使理由聽著很可笑，不論如何，亞瑟是他人生中重要的啟蒙導師這點，是不容抹滅的。

他說：「好吧，那祝你一路順風。」頓了頓，他又問：「你離開後，準備要去哪裡？有目的地嗎？」

亞瑟一時沉默，就在柯瑞想他不會回答的同時，他說：「法國。」

柯瑞瞠大眼：「什麼？」

「我要去法國，別找人跟，你只會做無用功。」

「我沒想這麼做，但為什麼是法國？」柯瑞難以置信，亞瑟不是最討厭法國的嗎？身為英國的國家體現，他簡直視法國為拔不掉的肉中刺啊！那可是老對頭了！

「柯瑞，你問太多了。」亞瑟斜乜著他，轉過身，朝著長長走廊盡頭邁步，從容卻急速：「我的航班時段快到了，以後你自己要保重。」

「噢。」柯瑞愣著應了聲，直到聽不見那喀喀喀的足音了，才頹然地也轉身離開。

他有預感，這一生怕是不會再與亞瑟見面了，亞瑟做事總是很乾脆俐落，說一不二，即使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