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一）金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這湖裡浮沉多久，只記得睜眼時，最後一絲血光收攏於他瞳仁之中，接著便是一大片熾亮的白，閃閃爍爍，銳利璀璨，逼得他差點又閉過眼去。

之所以沒再闔眼，純是接下來，他感受到周邊湖水的冰冷，凍得他渾身發僵，讓他很想動一動暖暖身子。

這裡是哪裡呢？他很快就想到了答案，猶記得海爾布萊姆承受復活所帶來的生筋長骨之痛時，把他一腳踹進了意識之湖裡。

所以，他是待在了自己最深的意識之中？難得還能再醒過來。

不過，估計海爾布萊姆也不知道，這一踹居然給他踹出了生機來。

在以前昏迷的那些天裡，他不是不明白，意識之湖染上的沖天血氣，是班的血，含有生命之泉的血，他心知肚明。

只是他無力追究，也不想去深思原因，海爾布萊姆想瞞他，他也就隨摯友去了，反正都是將死之際了。

是，他本來的確是想死的。

他這一生，過得何其可笑，不是他忘記了誰，就是誰忘記了他，否則便是必須分別，他想過自己是不是親緣淺薄，所有人跟他只有一絲一縷的聯繫，細如陽光下的葉脈，只輕輕一折，就斷，斷得無聲卻又分外清晰。

像是海爾布萊姆，像是伊萊恩，像是黛安，像是七大罪團員，像是妖精之森的友人，像是……班。

他愛的，最後無一例外地離開他。

曾經沉重的責任感以及負疚折磨他稚嫩的身心，可磨著磨著，他也疼慣了，更是漸漸看淡了。

他不再想要抓住什麼，自然地，就不再有痛苦疊加上去了。

只是曾欠下的孽債，還得還，就如他已經還給了班一個完好無缺的伊萊恩，他也對妹妹有了交代，而後乾脆拚著自己魂飛魄散，更是要還海爾布萊姆一個新生，摯友那雙金色的眼，理當還要映照這世間更多風景才是。

就算他不在，但每個人各有所歸，這不是很好？

只是眼眶酸了點、心臟疼了點，他也無所謂，受得住的。

已經夠了，班的血能滋養他到現在，也是極限了，班應當跟伊萊恩在一起，不可能趕回來延續他的生命。

他能活到現在，已經夠了，不如說他早該死了。

湖水愈來愈冰涼，他忍不住動了動指尖，最終仍是無力地閉上雙眼。

於是，他也就沒看見，原本清澈的湖水漾起了波紋，幾縷嫣紅又擴散開來，帶著甜腥味，藉著水的流動性，盡數漂蕩進他的體內。

在黑暗來襲前，他想，好像有點暖和了。

（二）班

他不曉得自己還能守多久，或許上千年也不夠，直到金差點死在面前，他才猛然領悟自己最是不能失去對方，也是夠蠢的。

他對伊萊恩不是不愛了，只是他後來想，沒有哪個笨蛋能像金一樣，以對等的愛來回饋自己，甚至願意犧牲一切。

他對伊萊恩小心翼翼，對金卻是隨性得不可思議，他能跟金上床，肆無忌憚地交合和啃咬，搞得彼此筋疲力盡，也能針鋒相對，把對方揍得爬不起床，金最愛在他身上開血窟窿，而他也喜歡在金的身體各處留下青紫瘀痕。

可他絕對不可能對伊萊恩這麼做，他們甚至除了親吻和牽手之外，還沒有任何其他的親密接觸。

他曾想過的，只是他真不確定伊萊恩能否受得住他的狂風暴雨，最終仍是沒法碰。

那時候，他想著，金還在就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蠢到什麼地步，才會沒發覺那想法代表什麼。

他對金的依賴已經無法剝除了，以至於不跟伊萊恩找解決方法，只想著金，只想著金若是在他身邊……

金還在就好了。他緊擁懷中一動也不動的冰涼身軀，長長地嘆。

金的心跳與脈搏太細微，他每日每夜抱著睡，都心驚膽戰，哪怕跳動遲了一分一秒，他都害怕失去金。

他只是喃喃，快回來吧，金。

快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