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林曉青訥訥難言。

他很想說原先就預設好的答案，想說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想說嫁給一個生活穩定的，或者是誰都不嫁，以她圓融出眾的手腕，能在職場上找到一席天地……可是，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不是本田菊要的答案，因為林曉青清楚，這也並不會是本田櫻的答案。

再說，只是認真想一想把她推出自己的世界，他就難受得不得了。

看林曉青糾結的神色，本田菊冷笑：「請問你怎麼不說？」

林曉青嘖了聲，煩躁地將頭髮胡嚕成一團鳥窩。

本田菊也沒指望他能回答出什麼，依舊冷笑：「看來，你還沒把你姐姐教你的良心忘了。」

林曉青面色不善：「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一個好好的妹妹，你竟想拋棄她……」本田菊頓了頓，咬起了牙：「我剛剛真該拿武士刀出來的。」

「我沒有想要拋棄她，不要隨便曲解！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蠢！」本田菊乾脆替林曉青接了下去，疾言厲色，罵得毫不客氣，這可罕見，他向來少有大情緒，然而每次他難得發作脾氣，往往跟面前這妹婿脫不了關係：「你只是過了這些年，還學不會做一個尊重妻子的丈夫！你還不理解櫻，她只需要你對她信任又坦白，而不是當作人形擺設！」

林曉青被他罵得懵了，好半晌才回神來頂嘴：「幹嘛罵我蠢！？姐夫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對姐姐保護過度！當初她產前憂鬱，死活不告訴我，不就是怕姐姐想回台灣嗎！？怕她不想再回來嗎？你是五十步笑百步！」

「那是兩回事！」

「哪裡兩回事！？姐夫你只會罵我，那可是我相依為命的姐姐欸！我知道小櫻也是你妹妹，所以才替她擔心那些啊！可你呢？你學不會將心比心啊！」

「你──」本田菊還要說回去，衣袖卻猛地一緊。

他還以為林曉青衝動之下要動手了，正待訓斥，低頭一看，卻見是一只小饅頭樣兒的手。

夏生不知何時已蹭脫了手套，翻了身，努力地仰頭看自家父親，可惜人小，力氣不大夠，沒多久整張臉又啪噠埋回被褥裡，撲騰著手腳。

本田菊大驚：「會翻身了？」趕忙將兒子翻了回來，好容易吸到空氣的小夏生先是呱呱哇哇地叫，而後又往旁一扭，再度翻身成功，也再度將自己的臉埋入被褥裡。

本田菊：「……」

林曉青：「……」

林曉青忍不住噗哧一笑，一下子沒了脾氣，將手穿過小夏生的腋下，架著他虛虛地站了起來，免得他窒息：「唷，我們夏生好棒，會翻身啦！」

夏生很開心，雖腿骨還沒長硬，尚不能支撐得起他自己的身子，但他倒是覺得新鮮，腳丫子一邊在榻榻米上蹬啊蹬，一邊對林曉青笑出滿下巴口水。

斗室內一下子充滿了夏生的笑聲，本田菊和林曉青想再吵也吵不起來了，不約而同地長吁了口氣。

林曉青看了眼本田菊，冷哼：「夏生這麼可愛，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爸爸？」

本田菊冷著語氣：「明茗這麼漂亮，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少學我！」

「實話實說。」

「跟你真是永遠處不來。」林曉青咕噥。

「怎麼可能處得來？」本田菊微微蹙眉。

林曉青想，也是，他們之間的心結是一輩子也化不去的，他搶了自己姐姐，而自己則帶走了他最疼愛的妹妹。

本田菊才捨不得自己剛學會翻身的兒子窩在林曉青那裡，對夏生拍了兩下手，夏生聞聲看去，見著父親攤著手掌，立刻興奮地棄了舅舅，跳著要撲向本田菊。

林曉青被夏生蹬在肚子上，嗷了聲，忍痛把他交還給本田菊：「壞小孩。」

本田菊拿圍兜將夏生的臉擦乾淨：「我兒子總還知道誰是跟他親的。」

林曉青翻了翻白眼：「少得意好嗎？等以後我有了兒子，看你還能不能再囂張。」

「決定生了？」本田菊淡淡地問。

林曉青呃了聲，慢吞吞地說：「回去和小櫻商量吧……我勉強試試看你的說法，跟她坦承……」雖然不曉得本田櫻會是什麼反應，若是她傷心的話──嗯，就、就扮鬼臉哄她吧。

本田菊托著夏生的小屁股，讓夏生揪著他的衣領玩，靜了幾秒，斜乜了他一眼：「好在你還是個能接受意見的，沒讓我後悔把櫻給了你。」

「我倒是常後悔讓你娶我姐，不過我姐喜歡你，你最好要讓她一直喜歡你，不然我會讓你知道老子的鞋子是幾號。」林曉青瞪他。

「我想，你不會有那個機會的。」本田菊悠然地說，那含著霸道的笑意簡直刺眼。

林曉青望向在本田菊懷裡打滾得歡的夏生，心想，如果真要生兒子，希望長得像小櫻。

不為別的，他只是想要孩子承續他最愛之人的樣貌。

思及此，他忽地愣了愣，或許這也是本田櫻的想法呢？她的確不是要個替代品？

只是這麼一想，林曉青就豁然開朗。

或許真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本田菊見他突然容光煥發，一雙眼睛笑得瞇成細細一線，即使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妨礙自己嫌棄他傻呼呼的笑臉。

管他呢，夏生會翻身才是要緊事，等曉梅回來，要告訴她這好消息才是。

林曉青開始不住細細碎碎地呢喃：「要叫什麼好呢？松茗？嶽茗？啊，玉茗也行啊……」

「……麻煩你回去再跟櫻碎念，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