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是同人文,只是前情太多,對不起,我太話嘮了。Orz

※亞瑟生賀。

 

(一)女孩

 

我會注意到那個男人,是因為他的綠眼睛跟我死去的爸一種顏色,像極了沉於羅西利灣裡的翠色海貝,乾淨、深邃又漂亮,色澤從瞳仁外圈向內渲染,由淺至深,望過去時,簡直讓人無法不深陷於他的目光。

 

我爸也是這麼一雙眼睛,尤其當他刻意垂下眉毛時,那兼具憂鬱與無辜的模樣很容易吸引女人,也很容易讓女人原諒他的花心,這導致我從小到大就有過七任後媽,外加數不清的阿姨們,只是當我爸老了,留在他身邊的女人只有我一個,直到死後,也只有我一個為他送終。

 

我爸把我的人生搞得複雜又難堪,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我走得很艱困,或許這也是我現在半夜十二點還徘徊在街上的主因,頂著一張化著濃妝的臉,粉底厚厚一層像水泥牆,睫毛刷得很長,大紅唇膏來回抹過三四次,如今不知道有沒有糊了,五分鐘前我才灌下半瓶威士忌。

 

當那個準時得非常無趣的鐘──就是大笨鐘,天曉得誰給它取名成Ben,難聽又愚蠢的名字──不多不少迴盪了十二下鐘響,我在泰晤士河的橋上遇見了他,可能名為亞瑟的男人。

 

為什麼要說可能?呵呵,還不是因為他的作態看起來很不真誠,微微皺著眉心,手收在銀灰長風衣口袋裡,鼓起了一小球,顯然攥起了拳頭,明明不太自在,偏偏要故作沉靜,回答時遲疑了一瞬,溫聲慢語,腔調倒是很優雅,一聽就知道來處非凡。

 

我是分不清是哪種腔調,但只要是英國人都清楚,能把句子說得像自然詠嘆的詩歌的人,大概不會是普通人。

 

我說:「噢,亞瑟啊,崇高的意義,還不錯。」

 

「不,名字只是名字,意義於我無所謂。」

 

面對我主動的搭話,他倒是有來有往,只是磨蹭路面的腳尖洩漏了他想離開的心思。

 

我曉得他該是以為自己遇到了個女瘋子,渾身酒味,破破爛爛的非主流衣物,笑得不懷好意,步履踉踉蹌蹌,手上還揮著威士忌的瓶子。

 

不過,管他的,我向來堅持實行想做的事情。

 

於是,我勾上了他的臂彎,將臉上的粉蹭上了他的袖子:「那麼我們就來讓你的名字體現出意義,這樣吧,崇高的亞瑟,你何不陪我一段時間,來慶祝我剛到的生日?」

 

他瞠大了眸子,眼眶幾乎要張成了圓形,那表情實在太好玩,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本來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卻看到他點了點頭。

 

「好。」他說:「今天剛好也是我的生日,我們一起過。」

 

我懷疑他是唬我的,其實只是忽然覺得我是個好到手的對象,要把我拐去上床吧?

 

可他帶著我朝前走,步伐閒適,彷彿只是在散步。

 

聞著他身上傳來的香根草古龍水氣味,我還是跟著他走了,哪怕不明白他在想什麼,結果會怎樣。

 

反正我早就對生命、對自己沒什麼指望,頹廢到了最後,就是順其自然。

 

我想,生命應該只得「順其自然」這詞而已。

 

 

亞瑟一路上很安靜,僅在夜風拂過時,才能從他那裡聽到一點髮梢獵獵飛揚的聲音。

 

我扭頭瞧著四周,夜色深了,遊民不知道躲到哪裡去,路人也稀疏,但依舊有人的,經過我們的時候,幾乎無一例外地偷瞧亞瑟,再看看他身旁的我,面上難掩訝異。

 

紳士與女瘋子的組合,的確挺奇特的。

 

等我對觀察路人失去興趣,想繼續和亞瑟閒聊,亞瑟卻比我早一步開口了:「妳叫什麼?」

 

「我?」我哈哈笑:「叫我綺蒂怎麼樣?」

 

「這是妳的真名嗎?」

 

「當然不是,『亞瑟』先生。」我咬重他名字的發音,試圖讓他明白,他也沒對我坦承:「只是我爸總這麼叫我,我的真名反倒不重要。」

 

「好吧,看來妳父親很疼妳。」他笑:「綺蒂,念起來挺可愛的。」

 

「才不,他只把我當成一隻不馴良的家貓,通過叫我綺蒂,他妄想我會乖乖地回他一聲喵。」我對他的回應嗤之以鼻:「但我從沒聽話過,徹底推翻他為了塑造好女兒的計畫,活著的時候,總要嘮叨得我耳朵長繭──謝天謝地,他前陣子終於死了。」

 

「噢,呃。」亞瑟停頓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我很遺憾。」

 

「不必遺憾,真的,他死了我比較高興。」我聳了聳肩,又灌下一口威士忌:「遺產啦、房子啦、收藏品啦,全是我的了,我從不知道他攢了這麼多東西,當律師對我說明遺囑時,我還想他是不是拿錯份了,居然能憑空得到醉生夢死一輩子也沒問題的財產,多像作夢,不是嗎?」

 

「這話妳不該對我說。」亞瑟搖了搖頭,我聽出他語氣的無奈:「要是個心懷不軌的人,妳會很危險。」

 

「哈,你是第一個這麼勸我的人,其餘的人都不信……也是,看我這副德行,要說是個酗酒的乞丐也綽綽有餘了,再加上以前的印象,誰會相信我有錢?」

 

「以前的印象?」

 

「我今天──噢,不,是昨天了,我才參加了一場同學會,她們看到我,不是很意外我的裝扮和言行,這群大小姐們從來就瞧不起我。」

 

「或許她們只是不擅長與妳相處。」

 

「少來。」我撇了撇嘴:「她們就是討厭我,總是穿著舊制服的綺蒂,把頭髮紮成幼稚雙馬尾的綺蒂,四眼田雞的綺蒂,鬼鬼祟祟的綺蒂,卑劣的綺蒂,窮酸的綺蒂,不論如何,我就是討不了所有人喜歡。」

 

「或許事情不是妳所想的。」

 

「亞瑟先生,我發現你很不會安慰人。」我斜睨著他:「或許,或許,生活哪來那麼多或許!這世界沒有或然率的存在必要性,在現實面前,這玩意兒不堪一擊!」

 

亞瑟閉上了嘴,恢復了原先的安靜,這很好,我想要他這樣,我不需要他的憐憫。

 

最初我搭訕了他,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就只是想要單方面的傾吐,不必有任何回應,至於陌生人尷尬也好,不耐也罷,那並不是我的問題,他能聽我廢話到什麼時候,也並不是我的問題。

 

我確實只是想要──想要把鬱積在體內的陰霾吐出來,至於這之中隱約摻入的雜緒,比方報復心,比方惡趣味,因為亞瑟那雙跟我爸太像的綠眼睛,他成了我的調劑品,而他的想法或意願,我沒興趣去關照。

 

「論起來,我在少女時代會這麼慘的原因,還得歸咎到我爸身上,因為他的作為,認識的人沒少批評我。」我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他是一個教授,年輕時很貧窮,貧窮到有上頓沒下頓,只能娶了我媽,他的第一任老婆,不是我在說,我媽家世真好,據說還沾點貴族血統,要不是愛上我爸,她完全有機會嫁個閒散富豪或商業巨擘……」

 

有關我媽的資訊,還是我爸跟我說的。

 

那是一個雍容的女人,叫作曼妮.霍金,容貌不算很美,氣質卻是絕佳,我爸總說我長得像她,卻沒有她的儀態,當初他明明是被逼婚,最後卻被她打動了,要不是命短,在我一歲就病死,他後來也不會換老婆換得那麼勤。

 

拿我爸的話來說,有過一次怎麼也取代不了的愛情,餘生不拘誰來陪,就是黯淡殘影罷了,即使我只認為那是他掩飾管不住下半身的藉口。

 

我爸終生致力於把我打造成像我媽那樣的女人,鋼琴、繪畫、舞蹈、烹飪等,但凡我媽會的才藝,他要我全學會了,可我天性叛逆,他要我學什麼,我就搞砸什麼,臨老了他才放棄,承認我跟我媽不能夠在一個檔次。

 

「我爸就是個混蛋,總在其他人身上追逐我媽的影子,連女兒也不放過。」我冷笑:「我的很多任後媽,長得跟我媽都有那麼一點像,可再像也不是她,我爸一離再離,離婚到連戶政事務所的每個人都對他很熟,稱呼他婚姻殺手,這名號還真貼切,他就是有那種能耐,沒打沒罵,卻讓愛他的人精神煎熬,然後『砰』──動了動嘴,就讓人心碎。」

 

我有一任後媽,跟我爸分開後,聽說再嫁了個比我爸條件爛上幾百倍的男人,再苦、再困頓的生活,也沒讓她動過離婚的念頭。

 

她說,嫁誰都比嫁我爸好。

 

這被我爸當作趣聞講給我聽,邊說邊笑,我卻笑不出來,因為我覺得她說得很對。

 

跟我爸處在一起還沒受創的,除了忠心呆傻的狗,就沒其他了。

 

我不只一次看到他對我那些後媽說,妳們怎麼都比不上曼妮,曼妮會怎麼做,曼妮不會怎麼做,曼妮是怎麼愛他的。

 

嫁給一個死了老婆還離婚過很多次的男人沒什麼大不了,真正難捱的是他在妳耳邊念叨死人。

 

我爸活該孤獨去死,他這一生造的孽太多了,要不是我回家找他拿錢,他真的會一個人走了。

 

我彷彿還能想起當天場景,形容枯槁的老頭子坐在鋪了法蘭絨的搖椅上,只有眼睛還存著舊時的神韻,看到我就招了招手,喊了聲綺蒂。

 

「我原本不想理他,可是他說他想喝水,我想快點拿到錢,只能端著水杯過去,他卻猛然抓住我的手,很用力,好像要把我捏出瘀青,他不斷地喚我,綺蒂、綺蒂、綺蒂。」我學給亞瑟聽:「就像這樣,綺蒂、綺蒂、綺蒂──很煩吧?一直叫,像是報喪。我甩不脫我爸的手,想是他的痴呆症又犯了吧,但我又能如何?他是我爸,他要任性,我只能順從他的任性,在他身邊待了一整個下午,又渴又餓又累,最後沒辦法,靠在旁邊睡著了,等過了三小時,我醒來,他已經死了,我身上蓋著法蘭絨毯子,他的頭搭在我的肩膀上……」

 

「妳難過嗎?」不作聲很久的亞瑟突然打斷我的話,直問。

 

「怎麼可能難過?我那時唯一的反應,只是覺得麻煩。」我噘起了嘴:「為他難過,並不值得。」

 

「是嗎?」亞瑟的視線定定嵌在我臉上,我不太懂他為什麼要用那麼奇怪的眼神凝視我。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會很難過嗎?我早就說了,他死了我比較高興……」

 

「那麼,妳哭的理由又是什麼?」他問:「妳哭了,不是因為難過嗎?」

 

「我哪有哭!?」我大嚷,抹了把臉頰:「我才沒有──」

 

說到一半,我自己就消了音,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讓聲帶起不了作用。

 

我掌心一把透明液體,微溫,很快在空氣中轉為冰涼,凍得我指尖發顫。

 

那怎麼可能是淚?

 

我怎麼可能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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