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想而見。

 

  本田菊把管家喚來,讓她領走繁英,不論灣怎麼阻擋,繁英還是在她眼前被帶走了,而她自己則被本田菊強硬地拉回他的房間。

 

  灣被兩個侍女按著跪在地上,憤恨不已地瞪著本田菊,倘若眼裡能射出針,他早就萬針穿身了。

 

  本田菊悠然地焚起香,絲絲縷縷的細煙盤桓而上,過了一會兒,整個房間就盈滿淡淡的幽香。

 

  本田菊對灣笑了笑,說不出的冷:「上好的檀香,如今可難得了,我好容易才弄了這一塊,本想拿給妳的,如今先用了,倒也可以妳我共享。」隨即吩咐侍女們:「妳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跟灣聊聊。」

 

  「當家,可灣小姐……」其中一個侍女本想勸阻,她擔心盛怒之下的灣會做出什麼不合宜的舉動,卻在本田菊的視線下,漸漸吞沒了聲音。

 

  「下去,別讓我說第二次。」本田菊淡淡道:「去找東/京守在外頭,有事我會傳喚他。」

 

  「是。」侍女恭謹地行禮,用力將灣按平在地上,在她嘗試起身時便迅速退出房間,關嚴了門。

 

  此時,房裡只剩下灣和本田菊。

 

  「本、田、菊!」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灣,妳真的太讓我失望了。」本田菊定定望著掙扎著站起身的灣,神色清冷:「縱然妳氣我,可是不該這般任性,要知道我看到妳不在房裡時,簡直嚇得心跳都要停了,後來總算找到妳,卻發現妳跟逃奴在一起……灣,妳不該跟她扯到一塊兒去的。」

 

  「本、田、菊!」灣的聲音更加尖厲。

 

  「那丫頭本就不受教,真真可笑,她可是要為國/家奉獻利益,有什麼好推拒呢?當初還跟我說過,她什麼事都肯做。」本田菊繼續道:「灣,妳真不該跟那背信的丫頭扯到一塊兒去,她是不是說些妖言惑眾的話來說與妳聽了?別聽她的,都是虛言罷了,她不要成為國///士的光榮,還試圖逃走,只能給她一個應有的懲罰了。」

 

  「本、田、菊!你想對繁英做什麼!?」

 

  「真可惜,本來我想給她比較好的待遇,她的神態可有點像妳呢。」本田菊恍若未聞,兀自說了下去:「對了,我記得她今年才得十五歲,正是好時候,前幾天有人求到我面前來,說海線軍營的女人不夠……那裡砲火特別猛烈,可不帶長眼的,乾脆把那丫頭鞭笞一頓後送過去,以她的姿容,那些軍人們定會喜歡。」

 

  「本田菊!本田菊!」灣幾乎要哭出來,衝過去抓撓著他的衣領:「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本田菊低下頭望她,揚著的嘴角滿是尖刻,終於回應她:「狠心?不,我一點也不狠心呢,大家都這麼做的。」

 

  「所以你就要有樣學樣,這般迫害我的族人!?」

 

  「灣,不是迫害。瞧,妳不聽人言的毛病又犯了。」本田菊覆上她的手,緩緩握緊:「我是要讓她成為國///士,是她不要的,妳聽明白了嗎?既然如此,那她就得自承後果。」

 

  「本田菊,你不可以這樣對繁英,你不可以!」

 

  「為什麼我不可以?妳有什麼籌碼能這樣要求我?」本田菊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力到手背都泛起青筋:「妳什麼都不能給我,甚至還想從我面前消失!我不在妳的房間落鎖,是想著妳總會來尋我服個軟,結果妳反倒躲得不見人!灣,難道我不寵妳?以前只要妳想要的,我都恨不得捧來給妳,而今我不過是稍微嚴格了點,妳就撒起性子!我是在做對的事,以為妳這樣靈透,終會想明白,到頭來妳卻只是一徑的任性!」

 

  「你以為在我面前殺害我的族人、把我的族人送去作娼妓,就是所謂對的事嗎?」灣淒厲地尖叫:「本田菊,你未免太自以為是!繁英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要反抗你的無情無道!你這般處置她,不怕遭報應!」

 

  「報應?國/家沒有報應!」本田菊咬牙,頭一回憤怒地向她喝道:「國/家沒有報應,只有對錯!走岔了路,就是全盤覆滅,只能苟延殘喘!我不會讓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既然總有人要做落水狗,那必不是我!灣,妳該明白情勢,該明白我!」

 

  「我不想明白,我只要我的族人好好的!我只要繁英好好的!」灣恨聲:「我不懂太複雜的東西,卻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拋卻了仁慈,拋卻了人性,就不要滿嘴藉口!」

 

  啪的一聲脆響,迴盪在空曠的室內。

 

  灣摀著臉頰,難以置信地瞪著本田菊,而他望著自己忍不住動粗的手,一臉陰沉。

 

  「你……你打我?」灣的聲音宛若夢囈。

 

  本田菊一語不發,半晌,才疲憊地嘆息:「我本不想傷妳,卻當真走到這一步……才兩個禮拜啊,為什麼……灣,為什麼妳總要逼我?我不想這麼對妳的。」

 

  為什麼他的女孩不能保持著天真無邪?為什麼他的女孩不再愛笑?這期間,本田菊一直很想念灣金石交鳴般的笑聲,只要她一笑,好像他的世/界就整個亮了。

 

  自從人民決定了將來的走向,本田菊戮力行之,就為了重現大//本的氣魄。他近乎麻木地消滅礙事的傢伙,堅定地朝他的目標走去,反正殺人不過頭點地,就像清理一塊礙眼的石頭,順手得很。

 

  然而,本田菊偶爾還是會感到倦怠,在夜闌人靜時,他會放縱自己沉溺於過往的回憶裡──孕育他的那片翠綠竹林、王耀親切的笑臉、漆得紅艷華麗的宅子、跟他年紀沒差多少的任勇洙、總是癱著一張臉的奶娃香,以及個子小小卻分外活潑的灣。

 

  明明同是海之子,灣的性子卻與本田菊大相逕庭,比起他的寡言沉靜,灣卻是百囀千聲的畫眉鳥兒,清清脆脆地鳴於天地之間,帶給人歡喜與溫暖。

 

  然而那些終究都是過往了,逝者如江川,一個個晝夜都已化為沉在江底的砂礫,本田菊學會不再追悔,親手切斷了他與王耀一家子的關係,不在意他們困頓受傷的眼神,唯一還牽掛的,只有灣。

 

  他的女孩,與他同為海之子的女孩,無論如何,他都想得到她,將她護在他的背後,最好從此形影不離。

 

  「灣……」本田菊伸出手,想碰觸灣臉上腫起的傷痕,卻被她閃避了去。

 

  灣一臉憤恨地瞪著他,眼神裡滿是戒備,像是在迴避什麼洪水猛獸。

 

  「灣!」本田菊猛地出手,逕自將灣納入自己的懷裡,不論她怎麼掙扎,卻都不放。

 

 

  「不要碰我!放開!」

 

  「灣!我知道我不該打妳,我知道妳很生氣,但……」

 

  「本田菊,你為什麼就是不懂!?」灣終於淚盈於睫,大喊:「為什麼你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麼?我只是想要大家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這有錯嗎?我只是想要我的族人安居樂業,這有錯嗎?我只是想要求你放了繁英還有其他人,這有錯嗎?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要的這些,有錯嗎?」

 

  本田菊咬牙,不吭聲。

 

  過了半晌,直到灣忍不住啜泣起來時,他才嘶啞著聲音道:「妳累了,灣,該休息了。」

 

  「本田菊!」

 

  「妳該休息了……」本田菊拿手輕輕覆上她的眼,語氣低沉得近乎死寂。

 

  灣張口欲言,卻覺得縈繞於鼻間的檀香愈來愈濃郁,腦子愈來愈昏沉,沒一會兒就失去意識。

 

  「東/京。」本田菊朝門外喚了一聲。

 

  「當家。」一名樣子嚴謹的青年推開門,在廊上聽候命令。

 

  「去讓人把灣帶回房裡……」本田菊頓了頓,緊了緊抱著灣的雙臂:「落鎖,並著人準備白無垢。」

 

  「當家,您真的……」東/京猛地抬起頭,欲言又止。

 

  「我意已決,有些事,我並不想讓她曉得,況且此事尚在嘗試階段。」本田菊淡淡道:「如果可以,我不想折了她的羽翼,而今卻是身不由己了。」

 

  「當家,您大可跟灣小姐說明,並不只她的族人,我們也……」

 

  「不必多說,戰爭所作的一切事情,誠如灣所言,我明白都是錯的,但同時也是對的。」本田菊愛憐地理了理灣的髮絲,嘆道:「灣太單純,無論怎麼跟她解釋,她都不會明白,戰爭是傷人,也是自傷,她的願望很美好,卻只能是人類的願望,而我們這類『存在』,有這樣的願望,太奢侈。」

 

  人類的生命不過短短百年,所以能為了一個目標傾盡心力,反正死後一切蓋棺論定,然而他們這類「存在」,無論世/界如何異動,未來卻總是漫漫無際,當四處事物消逝,唯有天上月圓月缺俯瞰人世,亙久不變。

 

  這是他活了千百年得來的領悟,痛過、笑過、悔過,輪回三///界,最終他平了心,所待的不過天明時那一聲鴉鳴。灣還太年輕,她失去的、得到的、得到後失去的、失去後得到的,全還不夠多。

 

  「東/京,不必和灣說太多,她只要了解此刻身處戰爭的我,其餘的,時間自會傾訴給她,就如當初的我一般。」本田菊淡淡道:「這些年來,我難得賦與心意的,便只有灣了,我不能失去她,我要的只有她,可她關懷的人太多,若要她跟了我,少不得用一些手段。」他勉力勾起笑容:「照我的話去做,東/京,把灣的房間落鎖,著人準備白無垢,我與灣近日大婚。」

 

  「……是,當家。」東/京應喏,出去喚來兩個侍女,將灣扶回她的房裡。

 

  本田菊獨自留在室內,撥散了爐裡的焚香,再將殘留在手上的粉末拍了拍。

 

  本來那粉末是他讓人給尋來的安眠藥,自從灣來了之後,他愈來愈難以入眠,有時候就這麼睜眼度過長夜,迎來紛亂的黎明。

 

  只是不知是否體質還是心緒的關係,這藥對他沒有多少用處,用在灣身上倒是效果立現。

 

  既是有效果,等會兒便把這藥送去,讓灣好生睡著一陣子……有時候,對她,總得用一些手段的,即使再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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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重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