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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教授正積極的傳道授業解惑,台下學生正消極的瞌睡塗鴉打混。

 

OGA大概聽了五分鐘的課後,就決定要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古市身上。本來是想聽聽他來學校都在上些什麼課,結果才聽沒多久,他就覺得他的腦袋裡攪成一團糨糊,真虧古市還念得下去。

 

這不?之前跟古市一起進來的那個水渡混蛋,已經趴在桌上裝死了。

 

它大大了打了個呵欠,默望著在窗邊的古市。樹影斑駁的灑在他白皙的臉上,襯得那雙眼睛銀光閃耀,而他鼻樑上還掛著一副薄面的銀框眼鏡,手指在小筆電上敲敲打打,八成是筆記一類的東西。

 

OGA眯了眯眼。這樣的古市,是它從沒見過的、陌生的古市。

 

如果當初古市沒跟自己混在一塊,他的人生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吧?沒有男鹿辰巳,他完全可以照著自己想要的方式過活,走在燦爛朝陽下,將影子遠遠的拋在背後。

 

——古市是非常適合陽光的人,如滿地新雪,不自覺的映射光明。

 

從外貌上就能感覺得出來,他們兩人是多麼對立的存在。深邃的黑與純粹的白,只是因為站在他身邊,雪似的少年身上常常惹上不該有的塵埃,更多的時候,是腥黏的血液。

 

以前古市總是跟他抱怨東抱怨西,雖然很煩,但他從未因此真正暴怒過。明明他是最厭煩別人嘮叨的,但嘮叨的人是古市的話,莫名的都能忍受。

 

或許是他心知肚明,不論古市怎麼氣他咒他怨他,他的心卻是始終向著他的。他是第一個撇開偏見,不去管他拳頭揍過多少人、能力有多強大,執意將他逃避的側臉扳回來,逼他面對內心孤獨的人。

 

——「你這傢伙,少擅自隔絕其他人啊!」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銀髮孩子稚氣的嗓音。

 

OGA忽然感到一陣難過,爪子深深陷進樹幹裡。

 

古市,你還能守約多久?你還能……等我多久?

「古市君——」下課鐘方響,嬌甜的女聲就從教室外傳來,打斷教授喋喋不休的講課。

 

教授面無表情的停了下來,雙眼直直看向古市,無可奈何喊了下課。古市頭皮一陣發麻,向教授投去充滿愧疚的一眼,決定之後寫封Mail跟教授致歉。

 

「古市君!」嬌小可愛的女孩沖進教室,栗色的馬尾在身後一跳一跳,看得出來她的雀躍。

 

「新妻君……下次可以等教授下課的時候再叫我嗎?」古市苦笑,闔起桌上的筆電。

 

「咦?你們剛剛還在上課啊!」新妻睜大眼,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對不起啦!我以為你們已經下課了,所以才喊得這麼大聲。」

 

「是沒關係啦,只是這堂課的教授會有晚下課五分鐘的習慣。」古市笑道,從書包裡抽出一本資料夾,「哪,你是來找我拿後天的報告資料的吧!PPT做得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沒問題的!我只剩一些地方修改一下,就可以收尾了!」接過資料夾,新妻笑得沁甜,「果然跟古市君一起做報告就是有保障呢!從來不會拖延時間,效率好又品質高!」

 

「我並沒有那麼好……」只是想轉移一下注意力而已,不讓自己有多餘心力去想那個人。

 

「別謙虛啦!話說回來,後天報告完後就沒什麼事了,要不要一起去喝個下午茶之類的?都辛苦了這麼久,當然要好好犒賞自己啊!」新妻盡可能讓自己的邀約顯得自然一點,臉上笑意不減,抱著資料夾的手卻已緊張的冒出了汗。

 

古市眨眨眼,清澈的銀色瞳眸映著新妻的倒影。他在心裡歎息,即使明白了新妻的那點心思,但在還沒忘掉男鹿的狀況下,貿然答應並不是件好事。

 

他向來最憐惜女孩子,所以此刻分外為難起來。在他眼中,女孩子們都是精緻柔軟的生物,不論外表再怎麼強悍能幹,內在一定還是會養著一只怕生脆弱的小兔子,要小心翼翼呵護才不會傷著對方。

 

正當他還在尋思措詞的時候,原本坐在後頭睡覺的水渡忽然攬過他的頸子,笑著對新妻說:「那就這麼說定了,這小子後天一定會跟你去的啊!約在學校側門口出來的那間咖啡廳如何?」

 

「耶?」新妻愣了下,隨即欣喜之色溢於言表,「好啊好啊!那間的拿鐵跟紅茶戚風蛋糕我最喜歡了!那就這麼說定了,下課後我們就去那裡喝下午茶!」

 

「咦?等……」古市傻眼,話還沒說完又被水渡截了去。

 

「我會負責把這小子拖去的!到時見啦!美女。」水渡一副痞子樣,對著新妻擠眉弄眼,逗得女孩滿臉通紅,支吾了幾句就跑走了。

 

古市好不容易掙脫水渡的糾纏,「你幹嘛啊?」

 

「幫你把妹子啊!別跟我說你沒發現人家對你有意思,咱們班上的班花都對你示好到這地步了,還不懂得把握的男人是白癡。」水渡白他一眼,「你喔,該試著交交女朋友啦!我是不知道你過去怎樣,但該放就是要放啊!緊抓著回憶不放,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人啊,就是要向前看,懂嗎?哥教你要聽進去啊!」

 

「能向前看我還用得著這樣嗎以前甯甯姐也跟我告白過多好的機會啊我都拒絕了……」古市嘟嘟嚷嚷,抄起書包走人,「算了,你別忘了你欠我的冰,這次一定要吃垮你!」

 

「小古市饒命啊!別、別超過三百元,我這個月快透支了!」水渡手忙腳亂的跟了出去,沿路不斷討饒。

 

窗外,樹上的黑貓瞪著兩人出了教室,過了好一會兒才跳下樹梢,搖搖晃晃往校門口走去。

 

他喵喵的!它就知道那水渡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敢唆使古市在它眼前外遇!

 

OGA氣得不輕,洩憤似的在電線杆上亂撓,雖說爪不過石頭硬,竟也被它硬生生撓了幾道淺痕。

 

可它還是不解氣。古市後天就要去跟那啥啥的女人約會了!原本、原本他身邊的位置——

 

原本古市身邊的位置,應該要是他的。

 

OGA頓時蔫了下來,垂頭喪氣的在街道上漫步。

 

其實他也知道,水渡那傢伙講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古市的寂寞與逞強他也是都看在眼裡,每每都讓它鼻頭一陣酸,這時候若有人可以帶他走出那些負面情緒,無疑對他是件好事。

 

愛一個人,好像不該那麼自私。但OGA就是無法自欺欺人,它對他的獨佔欲總是收不住,心口像是硬塞了塊大石似的堵得慌,橫衝直撞就是找不到出口。

 

「別離開我……」張開嘴,它喃喃自語,聽在耳裡的卻只有令人喪氣的喵喵聲。

 

心情始終傳不到對方那裡去,明明以前他們是多麼心有靈犀,只要一個眼神便能瞭解一切。

 

它想起波斯貓對它說過的話,若是再死一遍能有機會回魂的話,它是不是該考慮去撞個車什麼的。但下一秒它就打消了念頭,那只笨貓說的話是否可信不談,它很珍惜這次的重生,雖然重生到貓身上讓它很憋屈,可是活著才能見到古市啊!這之間要出了什麼差錯,它會抱憾終生的。

 

OGA邊想邊走,不太靈光的腦袋轉著平時不會去思考的人生問題。不知道老天是否看不慣它太有哲學青年的氣息毀了他老人家精心設計的原作,總之它才剛想到自殺回魂一類的事,旁邊就傳來刺耳的喇叭聲,緊接著它就被撞飛到半空中,再重重落地。

 

——所以說,思考人生問題什麼的都是浮雲,那根本沒什麼作用,走一步算一步,看著自己要走的路就好,不然下場就是被車撞。

 

這是OGA失去意識前,最後閃過腦袋的一段話。

 

 

近來古市的狀況很不好。

 

走在平地上會被自己絆倒、吃個小東西會被噎到、去圖書館查資料被從天而降的辭海砸到頭、報告時頻吃螺絲還咬到舌頭,全身上下時常可見瘀傷,一點點散佈在雪白的皮膚上,看起來分外慘不忍睹。

 

水渡簡直快被他嚇死,在第三度阻止他在紅燈時跨越馬路後,終於下定決心收拾包袱,暫時住到他家去。

 

「這陣子我都住你家了,防止你又出什麼意外,免得你哪一天不小心死在外面了,我還要去認屍。」水渡咬牙切齒,「新妻君也超擔心你的,你知不知道?」

 

古市雙眼無神,緊緊抱著枕頭。水渡揉著眉角,他已經維持這樣兩個小時了,嘴都快說乾了也沒給句回應。

 

「我知道你家的貓死掉了讓你很難過,但至於這樣一蹶不振嗎?你也才養它不到一個月,怎麼就像死了老婆一樣?」水渡歎了聲,「好了好了,再去買一隻貓回來養不就好了?」

 

「不一樣了……」沉默許久的古市終於說話了,「其他的貓,跟辰巳不一樣……辰巳死了,第二次死了……我跟他註定沒辦法了,連走在一起也不行,他只會一直一直一直在我身邊死去……」

 

「等等,古市你在說什麼?」水渡頓感不妙,「你清醒點,說話別顛三倒四!」

 

「我所重視的,都會被收去。這是懲罰,對吧?罰我的不知足。」古市微微揚起嘴角,笑意慘澹,「水渡,我沒事的,之後我還是會振作,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罷了……就像當初男鹿死的時候一樣,我還撐得住的。所以,不要管我了,好嗎?我想要靜一靜。」

 

「誰能不管你啊!我才不信你真的能振作,因為你從來就撐不住!」水渡怒道,狠狠提起他的衣領,「你到底要扯裂你的傷口到什麼時候?你根本是故意不讓它癒合,由著它化膿!你以為這樣就叫作堅強嗎?這樣不過就是自虐而已!古市貴之,我就在這裡明說了,你他媽的就是一個騙子,為什麼不對自己誠實一點,承認你要什麼!說出來有那麼困難嗎?」

 

「水渡……」

 

「古市貴之,是時候說出口了……說出你的難過,還有你要什麼。」

 

古市愣愣望向水渡急切擔心的臉龐,心裡忽然湧現了一股酸楚,酸得他眼眶發熱。他眨眨眼回過神來,感覺原本以為已經死寂的心正在緩緩跳動,才發現它其實從來沒停過。

 

「我、我想要的……」

 

「不是你想要,是你要。」

 

「我要的、要的是……」

 

炙熱的淚水卡在眼眶,熱得他難受。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輕鬆過。

 

「我要的是、我要的是——我要男鹿辰巳回來……」

 

埋藏許久的渴望終於見了光,他開始瘋狂向水渡訴說過往,就如同他跟黑貓說過的一般。

 

水渡只是安靜的聽,等到他精疲力竭再也說不出話來,才遞給他準備好的杯水。

 

「我跟你說,小古市。」他拍拍古市的肩膀,「我覺得你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可愛過。」

 

古市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紅紅的眼睛詫異的瞪著他。

 

「你要的東西,或許要得到,也或許要不到,但是至少你確切承認你要什麼了,而不是模稜兩可,這樣就算對得起你自己了。」水渡溫柔的笑了笑,「你總算戳破跟我之間的那層膜,果然跟我想得一樣,坦然以對的你順眼多了。」

 

「水渡,我……」

 

「要背負一個人的生命與回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我得說,憂鬱不適合你啊,古市,你在那人身邊的時候,應該是可以笑得很開心吧?你是最瞭解他的人,他最想要的是什麼,你一定知道的,對吧?」

 

古市咬咬唇,垂首思考了一會。他凝視手中杯水上的自己的倒影,深深吸了一口氣。

 

男鹿、男鹿、男鹿、男鹿、男鹿……

 

半晌後他抬起頭來,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

 

 

「古市君好多了嗎?」

 

「嗯,謝謝你的關心。」

 

古市與新妻走在長廊上,抱著一大疊厚重的論文集。由於上堂報告沒有報告好,教授就要他們額外多找一些補充資料來增加一點分數。

 

「你那時真的嚇到我了,沒想到你居然會遲到呢!幸好教授還願意給機會。」

 

「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知道你那時很難過……所以水渡君的安慰有效果羅?看你氣色也好起來了呢。」

 

「他也只有在這時候比較有用啦!」古市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得新妻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

 

「啊、嗯,這、這樣真是太好了。」新妻別過發熱的臉,內心又開始緊張了。不知道為什麼,經過這一次後,古市君的笑容更亮眼了,即使偶爾還是會帶點薄薄的憂鬱,但明顯開朗了許多。

 

「對了,等等下課後,我請你喝飲料吧?就當作是為了上次報告的事情道歉,而且明明說好報告完要跟你去咖啡廳,也失約了……」

 

「我是沒關係啦!但古市君很介意的話,還是讓你請一場比較好吧?就那家咖啡廳的拿鐵如何?」新妻又轉回頭來,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

 

「可以啊,把這些資料放到教授桌上就去吧。」古市很乾脆的答應了。

 

過了十分鐘,他們準時站到咖啡廳裡,點好各自的飲料。古市打開皮夾要付錢時,不慎失手讓皮夾掉落地面,新妻幫他撿起時,瞥到了裡面的照片。

 

她緩緩睜大了眼,記得本來放在皮夾裡的,並不是這張照片,而是她硬放進去的她與古市的合照,現在卻是——

 

「啊,抱歉,之前的照片我換掉了。因為我想,還是要面對自己好一點。」古市拿過皮夾,抽出鈔票結帳,「他是我的青梅竹馬,叫做男鹿辰巳,臉長得很凶對吧?」

 

「他、他是……古市君的青梅竹馬?」

 

「嗯,真是好一段孽緣啊!不過就是這麼一個人,讓我到怎麼也忘不了。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刺激,被找碴也是常態了,但他打架很強,連帶保護了我,至少讓我好端端的活到現在。」

 

「古市君……很喜歡他嗎?」新妻的聲音有些顫抖。

 

古市愣了一下,而後揚起了明媚的笑容,「是,我很喜歡他。」

 

新妻默默無語,接過店員放在櫃檯上的拿鐵,開了蓋一飲而盡。苦澀與奶味在口中同時發酵,她第一次覺得,原來拿鐵是一種苦到讓人反胃的飲料。

 

女人的直覺何其敏銳,看到古市君那樣的笑容,還不明白事況的人是白癡。她知道自己在剛剛那一刻已經失戀,還沒曝光的心意如鯁在喉,堵得她想哭。

 

「古市君,你知道我喜歡你嗎?」她帶著哭腔的說道。

 

古市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只是伸手替她抹掉眼角的淚水,就如同當年邦枝學姐對他做的事情一樣。

 

新妻微笑,淚水卻忍不住,不停滑落臉頰。

 

 

從新妻跟他告白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雖然在路上碰面時會尷尬,但新妻對他的態度漸漸坦然了,偶爾還會問問他男鹿的事情。

 

他暫時還不想告訴她男鹿已死的事情,只好笑笑帶過。這幾天也忙,沒多少時間跟她好好解釋——石矢魔高中以前的那幫同學一直要他回去,說什麼要告知重要消息。

 

手機老是響不停,他真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讓他們這麼急著找他。他所在的大學離家裡太遠了,坐火車也要八小時才能到,因此這幾天他忙著收拾要帶回家的行李,不然這樣一來一去太麻煩了。

 

才剛想著,手機又響了。他煩躁的放下手邊的物品,接起電話,「喂?」

 

「笨蛋古市,你怎麼還沒回來?」

 

聽到聲音的瞬間,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手機。他懷疑這究竟是幻聽,還是一場惡劣的玩笑?否則他怎麼聽到、聽到了——

 

「快點回來,古市。」

 

即便是一點零星的希望,也能讓他的心跳擦撞出火花。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視線,他緊抓著手機,匆匆拿了車票就往外沖。此刻的他完全不想耽擱片刻,只想快一點回到家鄉,再快一點。

 

——快一點回到,那人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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