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林曉青這樣子其實有些傻，小時候林曉梅看著把贏來的彈珠全給了自己的弟弟，總煩惱他將來會被哪個女人騙財、騙心、騙身，幸好他現在娶的是個好的，本田櫻看著柔柔弱弱，卻能鎮得住他，曾聽他朋友說，他再也不會隨隨便便借人錢了，理由常是一句──老婆會不高興。

林曉梅想得出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本田櫻，直把本田櫻看得臉愈來愈紅，藏在寬大和袖中的手將襯裡揉得快起了毛球。

等林曉梅回過神來，本田櫻的臉已經紅得與蘋果不相遜色了。

林曉梅好笑，雖說本田櫻的確沉靜，但她面皮忒薄，常臉紅這點就算當媽了還是沒有改變，讓她顯得又可愛很多。

想著，林曉梅忽然雙膝併攏，端正跪坐：「櫻，謝謝妳一直包容曉青。」

本田櫻嚇了一跳：「大嫂？」

「謝謝妳一直包容我任性的弟弟。」林曉梅輕笑：「我和我弟弟自小相依為命，我了解他的個性，非常、非常孩子氣，雖然乖，但很固執，對於興趣和工作一股腦投入，即使結了婚，還是常常不在家……我知道妳不容易，他常常深入荒山野嶺，幾次遇險，甚至住進醫院，偶爾真想罵他總是不顧慮我們這些掛念他的人，連我都想要他別再當什麼冒險攝影家，可妳卻始終支持他，當他的後盾，做為他的姐姐，做為女人，我認為妳很了不起。」

本田櫻是親眼見識過林曉青這職業的高風險性的，有一次林曉青從台灣素有黑色奇萊之稱的深山內回來，被折騰得幾乎只剩半條命，林曉梅當場要厥過去，是本田菊撐著才沒倒，而本田櫻應該也是恐懼的，卻不眠不休地守在昏迷的林曉青身旁照料，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低喃著活下去，只要他活下去，她就原諒他這回讓她這麼擔心，他們還有明茗，他還有她，他一定要活下去。

多虧林曉青的生命力向來就跟小強一樣，過了一個禮拜就醒來，虛弱地裝出嬉皮笑臉給林曉梅罵，但面對本田櫻時，卻是握住了她的手，很鄭重地說了對不起。

當下，林曉梅看見自林曉青出事以來沒哭過一聲的本田櫻，在那一句「對不起」音落後，頓時流下了淚，咬著唇，無聲哭得可憐。

最後，她哭了許久，也只是沙沙啞啞地說了句──我差點就要不喜歡你了。

本田櫻這人可以堅韌得如芒草，在林曉梅那蠢弟弟面前，卻是個最純情不過的小女人，連撒嬌也這麼委婉。

這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做到的，至少林曉梅自認做不到，若是本田菊敢讓她提心吊膽，她先把他揍得爬不起來比較快，半死不活地待在家裡總好過去外面死一死。

林曉青是被她揍過之後還堅持己見，她氣得要命卻無可奈何，反正他有老婆了，就讓他老婆管他去。

本田櫻被林曉梅的一席話給驚嚇不少，本想說這是她應當的，並沒什麼，可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林曉梅是很認真地在感激她。

若她說了什麼客套話，反而像是失禮了。

仔細地想了想，她說：「我也想感謝大嫂，讓兄長開朗多了，不再那麼壓抑自己，我們是互相的，我們……我們是一家人。」說著，將雙手指尖交碰在前，半彎著身子，想要略略行個稽首禮。

林曉梅正想讓她不用那麼做，就見她臉色倏地發白，拿手摀住了嘴。

＊

那天講得好好的，最後是以本田櫻害喜告終。

大抵是彎腰時壓迫到肚子，本田櫻抱著垃圾桶，吐得可謂驚天動地，而被吵醒的林明茗看到母親吐成這樣，還大哭問林曉梅說卡桑是不是要死翹翹了。

林曉梅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林明茗天真好，還是不孝好，而她兒子也在這一場紛亂中醒了，看著本田櫻的窘況，居然樂得咯咯笑，還坐起來啊啊叫陣，氣得林曉梅擰了他臉蛋好幾下。

本田菊得知後，立刻來關切妹子，抱起扭動著往本田櫻爬去的夏生，很淡定地對她說：「被曉青說中了，妳真的有了。」

已經吐完的本田櫻懨懨地拿水漱口，聞言詫異地看向兄長。

林曉梅也愣了：「曉青知道？」

「他走之前來找我，請我把櫻接到家裡照顧的，說是櫻這些天突然愛吃酸的，但飯量卻少了，跟當年懷明茗的情形一模一樣。」說到這裡，本田菊眉頭蹙了蹙，低聲：「他連求人都那麼理直氣壯。」

林曉梅暗地肘擊了本田菊一記，笑吟吟地問本田櫻：「妳自己不知道嗎？」

「我、我不知道。」本田櫻還在震驚當中，雙手下意識地覆上腹部，原來在她還無知無覺時，曉青早就察覺了，他們又要有一個孩子了。

不過也是不奇怪，打從那天林曉青跟本田菊聚會之後，在林曉青的假期裡，他極少放本田櫻離開他的身邊，黏人得很，晚上更是沒有不鬧的時候，精力旺盛，在床笫間咬著她耳朵說，多生一個孩子也好，他還養得起，不論男女，他都愛她和她所生的孩子。

他那麼賣力耕耘，她會有孕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暫時還沒想到那方面，孩子就如此高調地昭告他的存在。

林曉梅拍了拍本田櫻的肩膀，笑說：「總之，恭喜妳了啊，妳從現在要開始注意身體了，在曉青回來之前，就住下來吧，妳哥哥很會幫人養胎喔！」

「曉梅。」本田菊很無奈。

林曉梅不理他，又逕自拉過還挨在本田櫻旁邊抽泣的林明茗，跟她說：「明茗啊，不要哭了，妳卡桑這是肚子裡有小寶寶了，可能是妹妹，可能是弟弟，妳又要當姐姐了。」

林明茗睜著淚霧矇矓的大眼睛：「要當姐姐？」

「對啊，就跟夏生一樣的小寶寶，妳喜不喜歡？」

林明茗思索半晌，才說：「喜歡。」說著，卻又要哭了起來：「可是我不要卡桑吐東西。」

「所以明茗要努力關心卡桑，不要讓小寶寶和卡桑不舒服。」林曉梅殷殷叮囑：「妳爸爸不在，明茗要替妳爸爸顧好卡桑，對了，這事還要通知妳爸爸──」

「我要打電話！我知道爸爸的號碼！」還沒等林曉梅說完，林明茗就跳了起來，登登登跑去找管家爺爺拿電話了，完全忘了本田櫻教她不能在走廊上亂跑。

「希望曉青目前在一個有訊號的地方，若聯絡不上，就找刊登他照片的雜誌社。」林曉梅吁了口氣，轉而對本田櫻說：「等等我就去另一邊把妳的東西收拾過來，妳在這家裡的房間還好有定期打掃，就先住著吧，之後再慢慢整修。」

本田櫻抿唇微笑：「謝謝大嫂……」

「謝什麼？妳說的，我們是一家人。」說著，林曉梅湊到她耳邊，講起了悄悄話：「再說，妳覺得曉青寵妳，但妳更寵曉青呢，這中間的差額，只能由我這個姐姐替他打平了。」

本田櫻微張著嘴，羞赧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本田菊看著，默默地抱著夏生往外挪了挪位置。

即使沒聽見妻子說什麼，但看妹妹的反應，就明白大概不是太正經的話。

妻子對調戲一道太有一手，他還是聰明點，早早迴避得好。

本田菊低頭望向把小肉手貼在他下頷的夏生，輕聲說：「夏生也要準備當哥哥了。」

夏生呀了聲，似是回應，笑得像尊小福神，將眼瞇成了新月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