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偶爾會想起那個單純多情的妖精王,尤其是在金桂盛開之時。

 

  *

 

  大戰已過,又過了千把年,七大罪成員或離或死,到頭來只剩下三個還存於世間,驕傲、憤怒和貪婪。

 

  但即使活著,無緣還是碰不到面的。

 

  班流浪了這麼些年,另外兩個怎麼也遇不見,當初說好哪日要再一起喝團長釀的酒,結果他只收到一封封由魔法寄送而來的信,以前多半是訃聞--團長似乎總有本事知道團員現況,尤其死亡--而現在收到的,則多半是簡單的問候。

 

  到後來,連問候也很少收到了。

 

  班還數得清是誰先死,誰後死,畢竟他通常參加不了過去同僚的喪禮,所以只以這點事情,就勉勉強強當作奠儀記著吧。

 

  先是黛安,當年嬌俏的巨人族少女老死於族中,受到被她扶持起來的族人一致追崇和哀悼。

 

  再是瑪琳和高瑟,瑪琳亦是自然老死,臨終前幾乎把高瑟的心也掏挖了去,是高瑟親手了結的自己生命。

 

  最後是金,正名哈勒昆的妖精王,他的喪禮是班唯一去探視過的。

 

  班看見金陷在一片柔軟美麗的花海裡,據妖精們說,那是金桂,是妖精王身上的花香種類。

 

  那日陽光晴朗,惹得滿地金黃花瓣浮起點點光暈,小小蝴蝶翩躚而來,停在金的頰邊伸展翅膀,使他眼下綴上一道璀璨的流影,整張稚嫩的臉登時顯得成熟了些,尤其是嘴唇,像個已然熟透的晶瑩果實。

 

  班那時想,不知道金在死前,有沒有終結處男身啊?

 

  妖精們落淚啼哭,班卻一直保持微笑,直到妖精們要將金葬於神木底下,他才走向前去,彎身輕輕吻了吻金的耳廓。

 

  妖精王是否有聽見自己的臨別之語,班其實並不敢肯定,但在金的屍身被掩在層層軟泥之下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心臟鼓譟得厲害,脹痛得幾要跳出胸口似的。

 

  除了伊萊恩死去的那一天,他這是第二次有這種感覺。

 

  彷彿連心也要隨他一起埋了去。

 

  *

 

  人世一直在變,風景流轉數千年,早已不可能是當初模樣。

 

  終於在旅行至一個城市的時候,於一間酒吧裡,班遇見了團長。

 

  團長依舊是個小矮子,金髮鍍著光環,騙死人不償命的娃娃臉,正將頭壓進一個陪酒侍女的巨乳裡,朝他揮手打招呼。

 

  班看了看那侍女,長得有些像以前的伊莉莎白公主,白銀色的頭髮,湛藍的眼。

 

  他走過去,毫不客氣地拿起團長面前的酒,一氣兒乾了,喝得出來,是極名貴的品牌。

 

  團長哈哈笑:「真巧了啊!」

 

  班也咧嘴笑:「是--很--巧--好久不見啊,團長。」

 

  「都已經西元幾年啦?一九九四,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是中世紀吧。」團長偏頭想了想,又說:「對,中世紀,我們也已經活到可以知道人類界定歷史時期的歲數了。」

 

  「這可不容易啊,團長。」

 

  「是不容易。」

 

  難得相聚,總得好生聊聊,梅利奧達斯擺手揮退了要斟酒的侍者,只把酒留下,清空了周圍,只留下那名巨乳侍女。

 

  那侍女溫婉地笑,氣質倒是不像個酒家出身的,安安靜靜地依偎著梅利奧達斯。

 

  「她是莎莉,我的專屬酒侍。」梅利奧達斯顯擺:「很漂亮吧。」

 

  班仔細地打量了幾眼:「看著還沒三公主漂亮。」

 

  「閉嘴,班,這對女孩子超級失禮欸。」

 

  兩人談天說地許久,問近況又划酒拳,灌下了好幾瓶酒,直到酒量不甚好的班先喝趴,攤在桌上說胡話。

 

  此時的莎莉照梅利奧達斯的吩咐去拿冰塊了,班醉眼迷離地看著梅利奧達斯,說:「團長,你真行,還能心寬到養個替代品。」

 

  梅利奧達斯瞇了瞇眼:「我喜歡的女孩子就是這樣的喔。」

 

  「團長,咱們誰跟誰?你矇誰也矇不了我。」班打了好幾個充滿酒氣的嗝:「真好,還能找到替代品,這些年我卻怎麼也找不到金那類型的⋯⋯」

 

  梅利奧達斯蹙眉,試探地問:「不是伊萊恩?」

 

  「伊萊恩?伊萊恩⋯⋯唔,伊萊恩⋯⋯」班茫茫然地:「對啊,伊萊恩,她不知道之後有沒有安心了?真是對不起她,讓她為我這種人而死,在死者之都還一直擔憂⋯⋯」

 

  梅利奧達斯沉吟著望向班,一語不發。

 

  「可惜我再也不能保護她了,不曉得妖精可不可以轉世⋯⋯」班的眼瞼逐漸下塌,邊呵欠邊喃喃:「希望可以,我還欠她一條命⋯⋯一定要讓她獲得幸福⋯⋯」

 

  梅利奧達斯凝視著已經睡過去的班,半晌嘆了口氣:「唉呀唉呀--原來如此,你對她是歉意嗎?」

 

  班在睡夢中咂了咂嘴,像是同意團長的話。

 

  梅利奧達斯見他睡得口水橫流,嘖嘖了好幾聲,讓回來的莎莉再去拿條毯子過來,還有一個墨綠絨布抱枕。

 

  梅利奧達斯曾看過金照顧酒醉的班,金總是粗魯地給他蓋毯子,免得他著涼,又看似不情不願地出借抱枕讓他枕著,用神木製成的靈槍的療育特性,讓他明日起床時,宿醉沒那麼難受。

 

  現在沒有金的大抱枕,就拿個相似將就吧。

 

  梅利奧達斯留了張紙條,付清了酒錢,就帶著莎莉揚長而去,留下班一人抱著抱枕說夢話。

 

  那幾句夢話顛三倒四,可每一段總有幾個相同的發音,像是鏗,像是卿,喚語輕輕。

 

  等到天亮,班被侍者推了推,才從繽紛跳躍的夢中清醒,手指因為頭疼而無意識地握成拳頭,抓到了梅利奧達斯的紙條。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紙條,忽然瞠大了眼,鮮紅的眼瞳似要瞪出了血來,直把侍者唬了一大跳。

 

  *

 

  班連日向西方趕,來到一座溫暖而潮濕的鎮上,相當適合種植金桂這等柔韌細小又芬芳的花,若七月時走在街上,連身上都會沾染濃郁桂花香。

 

  他在鎮上定居,認識了一名裁縫店的兒子,纖細的身量,柔嫩的臉,熟透果實般的、他熟悉到每隔幾天就會拿出來回憶的唇。

 

  班追求了那少年好幾個月,整個鎮上都驚動,最終使得那少年受不住他的死纏爛打,答應了與他試試。

 

  後來,一年以後,班如願咬下了那兩片唇瓣,跟他所想的一樣,熟透果實般地蜜甜。

 

  那少年總是抱怨班霸道又煩人,卻也由著他。

 

  在他們在一起好幾年以後,那少年突然問班,初次見面的時候,為何要跟他說那麼一句話。

 

  班笑著複述:「我們終於再見了。」

 

  「對,但咱先前根本沒見過你啊,而且你還知道咱的名字,送咱最喜歡的金桂花束,雖然一個男孩子喜歡花是很奇怪啦⋯⋯」

 

  「你忘記了而已,我們約定好了,我在你耳邊說過,我們會再見的。」

 

  那名為金的少年不明所以,班笑了笑,把他攬進懷裡。

 

  他不記得也無所謂,如今,他在自己的身邊。

 

  *

 

  「魔神血統還是有點用處的啊,隱隱約約能探知轉世之人的魂魄。」梅利奧達斯朝天空咕噥,躺在莎莉的大腿上。

 

  莎莉溫柔地看著他,那眼神和千年前的伊莉莎白公主一個樣子。

 

  梅利奧達斯摸了把她的臉,樂呵呵地見她臉頰浮上紅暈。

 

  還是一樣可愛啊。梅利奧達斯想,愜意地閉上眼睛,準備來場好眠。

 

  夢境如潮水襲來,片片段段有伊莉莎白,有七大罪的團員們,甚至還有王國的騎士們。

 

  他們聚首,分開,接著分散在這世界上。

 

  他們過得很好,如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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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重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