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里斯來找菲利克斯的時候,是算好了他會起床的時間,準點到他家裡喊人的。

 

老態龍鍾的管家打開鐵門,掛著一如既往的微笑,甚至連眼角彎曲的弧度也和從前沒什麼不同。

 

托里斯想,菲利克斯是怎麼才能養成跟他一樣寵辱不驚的家人?

 

踏上白石階梯,正掃地的女僕跟托里斯打了個招呼,稚嫩的臉上是甜絲絲的笑容,頰上一抹燉蘋果般軟膩的紅。

 

托里斯朝她笑了笑,連這麼年輕的,也跟主人一個模樣,彷彿不為外事所憂。

 

經過了好幾位宅邸裡來來往往的下人,托里斯總算來到了菲利克斯座落在二樓長廊最底處的房門前,他猜想菲利克斯大概還在床上睡眼惺忪,要起來又不起來的糾結模樣。

 

結果扭開了門把,大片金黃的陽光頓時晃花了托里斯的眼,等適應過來,卻見床上被褥凌亂,並沒看見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跑到哪裡了呢?托里斯走上前,往大開的窗邊一靠,看見長長的窗簾布扭成了麻花形狀,一路延伸向下,幾個踩在泥巴上的腳印漸次往不遠處的甘藍田前去。

 

在一片碧綠的甘藍中間,托里斯看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正朝上展開雙臂,似要擁抱天空。

 

托里斯考慮了一下,是要從窗邊跳下去,還是從大門口繞出去找菲利克斯,而後他決定抓住了用窗簾布做成的麻花繩。

 

幾下子落著了實地,托里斯鬆了口氣,飛快地朝菲利克斯跑去,跑的速度是那麼像風,等他到了菲利克斯面前,頭髮都亂得不成樣子。

 

托里斯喚:「菲爾(Fell)。」

 

菲利克斯偏過頭來,皺了皺鼻子:「都說不要這麼叫我嘛,我不喜歡,意思又不好……為什麼不叫我菲利(Feli)?」

 

托里斯只推稱是習慣:「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菲利克斯又皺了皺鼻子:「天氣好啊,托里你好笨,還要問我。」

 

天氣的確很好,但托里斯不懂這和菲利克斯跑來甘藍田有何關係,而他也不想搞懂,菲利克斯就是個天馬行空的腦子,探究太多並無用。

 

托里斯看著菲利克斯光著腳丫子,圓圓的腳趾頭踩在圓圓的甘藍上,白白的腳背上滾了白白的露珠,有幾顆被他踩爛了外葉,腳底沾著菜汁兒,所過之處斷斷續續地留下了淺綠的足跡。

 

居然只是踩爛了外葉而已,菲利克斯的體態到底多輕盈?

 

托里斯嘗試著自己也踩上一顆甘藍,只是稍微施點力,甘藍就抗議地發出啪嘰的聲音,驚得他趕忙將腳放了下來。

 

菲利克斯哈哈笑:「托里你不行啦!」

 

托里斯好脾氣地陪笑。

 

菲利克斯繼續玩他的踩甘藍遊戲,漫不經心地說:「托里,你今天好安靜。」

 

托里斯笑說:「你的錯覺吧?」

 

「本不死鳥大人從來不會被蒙蔽的!」菲利克斯眨著眼睛逡巡了托里斯的臉龐一圈,伸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臉:「我說你安靜,就是安靜!」

 

「好好好。」難為托里斯在被捏住兩腮的情況下,還能清楚地發音,他也不反抗菲利克斯的暴力,任由他掐得愈來愈緊、愈來愈緊。

 

終於在菲利克斯的指尖泛起了豔紅之後,他自己鬆了手。

 

菲利克斯原本孩子氣的神情此時已是淡淡:「我不喜歡你這樣,托里斯。」

 

托里斯臉上留有清晰的指印,沉默了半晌,苦笑:「我也不喜歡,但……」

 

「托里,我不喜歡你這樣,真的很不喜歡。」菲利克斯又強調了兩遍,從甘藍上跳了下來:「或許我不該讓瑞瑞放你進來。」

 

瑞瑞就是替托里斯開門的管家,原名叫作瑞卡‧卡巴斯基。

 

「但你還是讓我進來了,菲爾。」托里斯牽住了菲利克斯的手:「這代表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你,托里。」菲利克斯到底也沒推開托里斯的手,只低聲說:「我只是特許你來見我這一面,不然你又要在黑暗的小房間裡哭鼻子。」

 

托里斯扯了扯嘴角,沒有反駁他,只想著,偉大的不死鳥,連要滅亡了,抬起的下頷還是那麼高傲。

 

其實還是有點惹人嫌的,但這當口,托里斯想多多順著菲爾一點,況且他對菲爾的感覺向來很難個別區分,就算認為菲爾煩人,但這煩人的脾性對他而言也是可愛的。

 

他是沒救了,對菲爾難以自抑的縱容和愛情。

 

除了菲爾這小名之外,他對菲爾可算是百依百順了。

 

菲利克斯見托里斯沒有反應,感到無趣地呿了聲,也不想再說話,往後躺倒在地上。

 

托里斯也被他拉得腳下一踉蹌,跟著躺了下去,幸好泥土很軟,倒不至於疼痛。

 

天色如水,即使有太陽相襯,在托里斯看來,還是藍得有些冰涼了。

 

菲利克斯靜了靜,還是忍不住又開口:「托里,你求那大傢伙花了多久?」

 

「沒多久,我一提要來找你,布拉金斯基先生就答應了。」

 

「騙人,托里是騙人的壞孩子。」菲利克斯不高興地咕噥:「究竟多久?」

 

托里斯在心裡嘆息了聲:「好吧,一個禮拜。」

 

「七天啊。」菲利克斯咯咯笑了起來:「可以把四個房間的牆壁和地板全刷成粉紅色了呢。」

 

「這段日子,你刷了幾個房間?」

 

「呃,八、九、十……十五個?」菲利克斯呢喃著算數:「今天預定是要刷閣樓喔。」

 

「然後就睡在那裡?」

 

「嗯,然後死在那裡。」

 

托里斯沉聲:「菲爾。」

 

「少來,托里,你就算凶,我也不怕你。」菲利克斯一哼:「那裡可是陽光、星光、月光最好的地方喔,我才不想委屈自己。」

 

「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個?菲爾──」

 

「托里斯!」菲利克斯突然提高了嗓子:「我要死在那裡,死在光芒聚集之處!」

 

「不要總提死!」

 

「但我一定會死!懂嗎?笨蛋托里斯!」菲利克斯氣鼓鼓地嘟嘴,就像個得不到大人稱讚的小孩子:「要重生之前,總是要先死的!反正我有經驗,我也不怕!」

 

「你不怕,但我……」托里斯把「我會怕你再也復生不回來」這句話嚥回肚裡,轉而說:「你就不能心疼我要等你不知道到什麼時候?」

 

「我早說過了啊,托里,你不必等我。你可以去找其他人玩的,我不介意喔!」

 

托里斯覺得自己哪天就會被菲利克斯整瘋:「菲爾,你能不能偶爾和我正經談話……唔!」

 

菲利克斯在托里斯嘴上咬了咬,依舊氣鼓鼓:「托里你好吵,再吵我就要扒光你了喔!」

 

托里斯頓時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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