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望著澤田綱吉,他正逗弄列恩玩,可那指尖卻是微微顫抖。

 

他其實無法反駁澤田綱吉,二十年當真太久,足夠讓一個青年背駝了、腰彎了,足夠讓一個人去淡忘另一個人,足夠讓人將相思視為一場浮夢或笑話。

 

但偏偏,里包恩知道,他與澤田綱吉在這二十年裡,卻從沒停止想著彼此。

 

他不去思考是不是太晚了,就是因為他看出來了,澤田綱吉對他還沒死心,否則不會有之前那一場質問,不會有他捕捉到的那一點眷戀。

 

愛的反面可不是恨,而是漠然。

 

可就算心沒死,他與澤田綱吉中間還是橫亙著問題。

 

從前他們分開,是里包恩自己沒規整好心情,等規整好了,當年留在原地的那人卻說,他對自己已經沒有實感。

 

里包恩更能分析出澤田綱吉的深層意思。

 

澤田綱吉害怕了,不是害怕他這個人,而是害怕他又如風遠颺,害怕他只是一場幻影。

 

這似乎比漠然還糟糕,里包恩想,他可不願成為澤田綱吉小心以待的對象。

 

他要那孩子緊緊擁抱他,他要那孩子主動觸碰他,他要那孩子向他索要感情。

 

他想要那孩子毫無顧忌地愛他,因為他自己也會如此去愛那孩子。

 

里包恩並不想端坐不動,他們兩人錯過了二十年,實在不能錯過再多。

 

如果他們還有下一個十年二十年,或許里包恩會選擇慢慢去解澤田綱吉的心結,慢慢償還這些年的虧欠,這是最好的做法,可事實上,的確沒多少年歲了。

 

若他放任自己白費了佈置這一切的心血,放任自己揮霍所剩不多的時間,他也會看輕自己。

 

里包恩正想著心思,還沒來得及回話,澤田綱吉卻又開口了。

 

里包恩發現,他這學生真是愈來愈我行我素了,似乎也不甚在意他是否應聲,卻又繼續跟他對話,對他是既忽視又想窺視的態度,極其矛盾。

 

就像隻傲嬌的小貓,牠並不想跟主人討食求關注,可卻寂寞得慌,就拚命喵喵叫又敲碗,表面上是自個兒玩得歡,實際上那小眼神還是停駐在主人身上。

 

想了想,這感覺上挺好笑的。

 

里包恩漫不經心地聽著澤田綱吉說話,忍不住上揚了唇角:「你說的時間段,是溫羅家族覆滅後的第二個月吧?」

 

澤田綱吉頓了頓,而後嘆息:「當時,果然是你找上庫洛姆的?」

 

「不然你以為還有誰?你那些不體察上意的守護者?還是忙得找不開時間的巴吉爾?找庫洛姆去,至少你還不至於讓女人失望……Boss不吃飯一個多月了,只靠藥物和飲料維生,偏偏沒一人察覺,你還真是不會調教部下。」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他們擔心。就算你不找上庫洛姆,我也能慢慢好的。」

 

「但那時候,你或許已經急性胃潰瘍,而在你最脆弱的時候,就是給予其他蠢蠢欲動的家族暗殺之機。」里包恩睨了他一眼:「當時你可還沒留下十一代人選,怎麼?要給他們扶持傀儡的機會?彭哥列雖然威勢龐大,但總有一些蛀蟲,你不會不知道。」

 

「水至清則無魚,這可是你教我的,再說,我並不是沒有留下人選,已經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所以沒差的。」

 

「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當時就已經決意餓死自己?」里包恩的瞳眸一下子沉如黑夜,散發著危險氣息。

 

「倒不是,以防萬一罷了,只是確實地,我吃不下任何東西。」澤田綱吉笑了笑:「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幾乎要把你的內臟給掏空,像是有寒風灌進去,全身都冷……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里包恩,當時你甚至不在我身邊。」

 

里包恩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仍只是凝視著澤田綱吉的笑臉,擰起眉頭。

 

他怎麼也斥責不了澤田綱吉太軟弱。

 

里包恩知道家人對澤田綱吉多重要,也知道澤田綱吉是多努力去守衛他的家人,雖然失敗告終。

 

那一次的失敗,就足以顛覆彭哥列首領的所有神緒,看看溫羅家族的下場就明白了。

 

里包恩在遊歷時聽聞澤田綱吉的作為,聽人們把此事件稱之為「大空獅之怒」,嘖嘖交稱向來軟和的彭哥列十代果然只是收起了爪牙,再怎麼裝作溫順,一旦有了理由出手,便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收拾反動勢力,以血滌去心頭之恨。

 

溫羅家族可是無一活口,留下來的孩子們被彭哥列抓去洗腦了,一個家族於短短幾週內消失了,這在暗流洶湧的黑手黨,也是令人聞之色變。

 

他們只是談論彭哥列十代首領的狠辣,里包恩卻看見澤田綱吉暗地裡哭泣的樣子,背對著隨時可能有屬下進來的大門,蜷縮在高背椅上,咬著嘴唇不讓哽咽溢出喉嚨。

 

誰都不會想到,彭哥列十代首領也是個剛失去至親的可憐人。

 

里包恩想起獄寺說,在病得起不來身的時候,澤田綱吉只喊了那麼一聲。

 

不是守護者,不是其他部下,更不是他這個老師,而是「媽媽」。

 

有些傷口頂多結了痂,卻是好不了。

 

說起來,要里包恩來看,溫羅事件確實是澤田綱吉做得太過,溫羅家族雖小,首領也碌碌無為又愚蠢失德,但藉著祖上風光,掌握了不少暗線貿易,只要彭哥列揪著此事做點手腳,給其成員與親近家族吃些掛落兒,再發發狠話,利益不說唾手可得,也是手到擒來,長此以往,以後溫羅家族還不變相等於另一個彭哥列分部?更甚者,能把那些貿易主權逐步轉到彭哥列手上。

 

可澤田綱吉並不,他用了最激烈也最直魯的方式,為他的父母報仇。

 

或許在澤田綱吉想來,再多的利益也無從跟親人性命相比。

 

里包恩想,這就是他的學生改不過來的一點,他極於情。

 

澤田綱吉始終會為了感情而軟弱、憤怒,可里包恩斥責不了他,或者說,無法斥責他。

 

因為澤田綱吉說,當時里包恩不在他身邊。

 

所以,身為局外人的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評論澤田綱吉。

 

局外人,這三個字,可真是難聽得緊。

 

但里包恩又想,即使他當時是在的,怕是也不會去攔著澤田綱吉吧?

 

因為攔不住,因為撇開磨人的現實,他也是極為心疼這孩子。

 

里包恩想起那時候,他看著澤田綱吉哭,他看著澤田綱吉不吃飯,那心揪的。

 

殺手本不該為情所困,那意味著給自己生命添上不必要的風險,而他也一向做得不錯,否則他何以來去多任情人之間,卻片葉不沾身?

 

也就澤田綱吉,讓他動搖了而已。

 

看似只思考了五秒鐘,實則心頭已掠過許多想法,里包恩最終卻僅淡淡回了一句:「我不在你身邊,可我一直看著你。」

 

澤田綱吉一愣,而後搖頭笑嘆:「狡猾。」

 

確實狡猾,僅僅一句就把他的積愁攪散了,想多埋怨也洩了氣。

 

「以後可不止,我會一直看著你,也會陪在你身邊。」里包恩又說。

 

繞來繞去,又把話題繞回原點了。

 

澤田綱吉笑出聲來,睫毛斂下掩了目光:「嗯,隨你高興。」

 

隨他高興留多久,就多久,幸運些,能在臨死前還看見他為自己送行吧?

 

如果,幸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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