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幾天後,費賀儂醫生來訪,是神色微怒的亞瑟開的門。
「醫生,你好。」亞瑟一看是費賀儂,連忙調整了表情,向他點了點頭。
「你好,柯克蘭先生,法蘭西好多了嗎?」老人提著公事包進屋,笑問。
「好多了,有精神跟我吵架了。」亞瑟其實本來是還攢著一口怒氣的,提及此,卻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年輕人,多吵無妨,這家也顯得熱鬧。」費賀儂的灰眼睛笑成一彎。
噢,年輕人,我們已經吵了好幾個世紀了。亞瑟想,卻沒多說,幫忙提過公事包,帶費賀儂去法蘭西斯的房裡。
「早安,法蘭西。」費賀儂向法蘭西斯抬手打招呼,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早安,費賀儂。」法蘭西斯笑了笑:「剛剛還有人覺得我氣色差。」
費賀儂轉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亞瑟,又回來看向法蘭西斯,開玩笑似地說:「天,那可真糗,我是不是不小心拆台啦?」
「哥哥信你勝過信他,所以你放心,是他拆你的台。」
亞瑟咳了咳。
「我們先來做檢查吧,等等就把時間留給你們小倆口。」費賀儂只當這是他們之間的小情趣,笑咪咪地說。
「先讓他出去吧。」法蘭西斯瞥了亞瑟一眼。
亞瑟本不欲動作,卻像是想到什麼似地揚眉,隨後乾脆地出去,還幫著帶上房門。
費賀儂邊聽法蘭西斯的心音,邊隨口閒聊:「跟他鬧彆扭了?」
「我沒一天不跟他鬧彆扭的。」
「吵歸吵,可別過頭了,我看柯克蘭先生是很關心你的,人也不錯。」
「你看誰都好,即使是我,也得過你的稱讚。」
「因為你的確值得稱讚啊,法蘭西,打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在想,這是個多好的孩子,至今從未變過。」
「也只有你會這麼想了,哥哥倒是覺得一直給你添麻煩。」
「說什麼麻煩?我可是你的家庭醫生。」費賀儂和藹地笑著:「況且你的確是好孩子,這年頭會在雨夜裡送一位風濕痛發作的老頭子回家的年輕人可不多見。」
「那是順路呢。」法蘭西斯笑說。
「順路得好!要不,我也不能認識善良的法蘭西了,那可是一大損失。」
法蘭西斯只是不置可否地維持笑容。
費賀儂拿下聽診器,在本子上一通紀錄:「噢,你看你看,你的心臟跳得很穩定,非常動人,你要不要親耳聽聽?那真是可愛的旋律。」
「不了,你上次已經讓哥哥聽過一次。」法蘭西斯沒什麼興趣。
「每一次的感悟是不會一樣的,喏,拿著。」費賀儂把聽診器交給了法蘭西斯,法蘭西斯不接,他的手就始終舉得挺直。
法蘭西斯拗不過老醫生的固執,只得戴上聽診器。
「你聽,怦怦、怦怦。」費賀儂將聽頭移至他胸口,嘴裡發著狀音:「跳得多好聽,你聽見沒?怦怦、怦怦。」
法蘭西斯垂眸聽著自己的心跳,規律的聲音震動他的耳膜,一下又一下,他幾乎可以想見血液灌進心房,再由心室送到動脈,鮮豔的紅或暗淡的紅……舒張,收縮,舒張,收縮……
「感想如何?」費賀儂問。
「跟上次一樣。」法蘭西斯回答:「心跳得很好。」
「對極了!你聽見了,怦怦。」費賀儂歡快地說:「那全是你的生機,法蘭西,你的生命正鮮活呢。」
法蘭西斯默默,半晌才拿下聽診器:「費賀儂,你很高興我活著。」
「當然,我不可能不高興。」費賀儂挑起眉角,灰眼睛像是戲謔地瞇起,隱隱閃動的微光卻讓他的眼神顯得很慈憫。
「活著,能有什麼好的?生命這回事,本身就是悲劇,不論怎麼活,陰影如影隨形。」
「我可不這麼認為,生命於我,是一場奇蹟,就像我遇見你。」
「不,費賀儂,不!」法蘭西斯很想平抑忽然而起的焦躁情緒,然而他卻愈說愈急促,間或幾聲喘息,彷彿無法控制自己:「那是試煉,壓根不是奇蹟!費賀儂,你會被我帶累,你不知道我的過去,哥哥活過兩次,一年前我才死過一次,即使在這世界掙扎了很久,卻直到那時候剛知道,原來之前我也是活過的,而今我繼續活著,是貨真價實、有所終點地活了第二次,卻是……」
他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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