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灣的院子裡便忙活開了。
灣起了個大早,就著翠喜兒準備好的熱水胡亂洗了把臉,拿青鹽水漱口,便嚷嚷著要柴胡趕緊替她尋一件衣裙來。
柴胡將早膳一一放在桌上:「灣姐兒,先吃些吧,王老爺不說了嗎?吃過早膳再去的。」
「早膳事小,不吃也成,二哥就要來了,我想去堂廳等著他!」灣急得幾乎跳腳。
柴胡勸道:「二爺這時還沒到呢,您去也是一時半會見不著人。」
「妳不了解菊哥哥,他最是謹慎的人,每每都是掐點子到,一刻不遲!我吃完早膳,那就來不及了!」灣已經在翻首飾盒子了,釵環、手鐲等都被她一古腦兒拿出來,開始挑哪樣好了。
柴胡簡直拿她沒法子,只得使眼色給翠喜兒要她想轍。
翠喜兒接到柴胡的暗示,還有些愕然,隨即便朝她點頭,上前拉開灣。
翠喜兒本就率真,直白地道:「灣姐兒,若您不吃飯,等會兒不論王老爺或二爺問起,奴婢又不會扯謊,可要領板子了!領板子好痛的,十天半月絕起不來,翠豆兒已經病了,若再添上奴婢這一病號,這院子大大小小的事兒,可不讓柴胡姐姐暈了頭?」
灣聞言倒是手一頓,原本挑揀的動作停了下來。
翠喜兒打鐵趁熱:「再說了,奴婢還記得以前二爺在家時,就常叮囑您要注意身子,您就算不聽奴婢的話,二爺的話總該聽了!二爺最是疼您了,把您當心尖子的寶貝,您要是因為不吃早膳惹二爺傷心,那麼……」
「停!我吃,我吃總行了吧!」灣略為頭痛。
這丫頭只要一張了嘴,就有本事扯得沒邊。更何況,她真是太久沒被自己擰嘴皮子了!什麼心尖子的寶貝?這話能隨意說的嗎?給人聽去了,還不笑話自己?若是耀哥哥或菊哥哥聽去了,定會訓話自己的!
思及此,灣原先高漲的情緒便低落幾分,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添飯吧。」
柴胡這才上前服侍灣用早膳,給她添了一碗奶子糖梗米粥。
灣心不在焉地吃飯,只夾了面前盤子裡幾片胭脂鵝脯放進嘴裡,喝了半碗粥,便擱箸不吃了。
柴胡想讓灣多吃一點,但瞧著她巴巴望向首飾盒子的樣兒,最終還是沒說什麼,便把剩下的飯菜收拾在食盒裡,替她張羅起衣飾來。
「灣姐兒,您看這件如何?」柴胡拿出一件月白挑線裙。
灣平時最愛做清雅打扮,雖王耀總說姑娘家太素淨不好,但架不住灣喜歡,就由著她去了,而柴胡此時拿出的裙子,正是灣平日愛穿的。
灣卻搖了搖頭:「拿那件水紅的出來。」難得菊哥哥回來呢,不好不講究。
柴胡便知灣的意思了,把月白挑線裙放回去,與翠喜兒一同服侍灣更衣上妝。
好一會兒,灣終於折騰完了,拒絕柴胡的請纓陪伴,自個兒往堂廳去。
半路上遇到香,香似乎對她今兒打扮很驚訝似的,頻頻偷瞧,惹得灣戳了他好幾下額頭才罷休。
*
本田菊一走進王家大宅,便被管事迎去了堂廳。
王耀早已在堂廳候著,正在喝茶,見到本田菊,嘴角便微揚。
本田菊行了一禮:「許久不見。」
王耀讓人扶他上座,嘴裡問候:「確實很久不見了唄,近來可好?」
「在下一切都好。」本田菊擺手揮退下人,自行坐在圈椅上。
丫鬟甘草捧給本田菊一杯楓露茶,他笑著接過,讓甘草一陣臉紅,連忙跑回王耀身後站著。
本田菊奉上包裝精緻的禮物,王耀拆也不拆,只道了謝,便讓人收下去。
王耀隨口問:「這次你會留多久?」
「四日,之後便會返船回去。」
「四日也不錯了,你久久沒來,這家裡的人都想著你,你弟妹等等就到,灣兒昨天還想向你討禮物唄,你要這會兒沒準備,她準跟你擰。」王耀打趣。
一聽見灣,本田菊原先淡然的神態便添了些溫柔。
一別經年,他已經許久沒見到他的女孩了,不知長高了是否?上回他離開的時候,灣身子堪堪到他的腰,說話奶聲奶氣,還讓他手把手地教認字……
王耀覷著本田菊的神態,便知他在想著灣,只得抿著茶水,將一聲嘆息嚥了回去。
「灣姐兒和香哥兒都到了。」此時,外面來人稟報,不多時,香和灣便聯袂進了堂廳。
本田菊才剛看向灣,便有些收不回眼珠子來。
不只本田菊,連王耀也驚豔了,嘀咕:「唉呀,灣兒這是轉性了?」
今兒灣特別風姿嫣然,通身大家千金氣派,髮間綴了幾柄鑲豔紅碧璽的玳瑁梳,鬢邊銀鎏金點翠蝴蝶的觸鬚一顫一顫,振翅欲飛。
她身著碧霞雲紋蜀錦窄裉長褙子,裡搭水紅繚綾襯裙,小小的腳丫子套了雙繡金鑲南海珠黃緞軟鞋,走路時鞋面映著襯裙,顏色便深淺交錯,光影瀲灩,煞是好看。
她見著本田菊,便不自覺地漾起甜笑,耳上的紅翡墜子一晃一晃,襯著她半邊臉頰紅豔豔的,竟替她稚氣未脫的容顏添了一絲雍容。
本田菊腦子有些渾,被嚇的。這還是他認識的女孩嗎?
一旁的香看了本田菊恍惚的眼神,不由得心裡不悅。
灣三步併一步地上前,撲到本田菊懷裡,如同幼時一般:「菊哥哥!我好想你!」
本田菊愣愣地接住灣,下意識地低頭看她,只見灣笑得極爛漫,滿心滿眼的歡喜,原先圓潤的下頦削了尖,不復當年奶娃娃模樣。
他心裡一驚,未及多想,便猛地推開她。
灣一時不察,踉蹌幾步才站定。
灣還沒說話,香卻已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的,眼裡幾乎能噴出火。他是看不得本田菊與灣要好,但他更看不得本田菊欺負灣,於是他衝上前將灣擋在身後。
「滾犢子!」他對本田菊瞪著眼。
這廂本田菊回過神來,望著灣臉上受傷的神情,也覺得後悔,然灣著實與他印象中的女娃差異太大……他怎能不彆扭?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說什麼都不是。
此時,王耀出來打圓場:「哎,兄弟姐妹一場,這麼著成什麼樣兒?灣兒只是太久沒見菊了,才舉止無狀,等等灣兒妳給菊賠個不是,大姑娘家別總像孩子蹦躂,還有香也要道歉,哪能對你二哥無禮?」說著,他又向本田菊道:「行了,你弟妹都還年輕,不大曉事,你看在我面上別計較了,且寬心些。」
既然王耀都開口了,本田菊也就順著他給的台階下,溫文一笑:「不,原是在下不是了,女大十八變,在下都快認不出灣了,當真措手不及,讓大夥兒見笑了,灣也千萬別往心裡去。」
至於香,左不過這小子一貫地看他不順眼,本田菊便直接忽視了。
灣搖了搖頭,低聲道:「菊哥哥這麼說可折煞我了,是我太莽撞了,才驚了菊哥哥,對不住。」說著,悄悄扯了扯香的袖子。
香這才嘟噥:「對不住。」
既然彼此都道過歉了,眾人就算揭過此事,灣和香各自坐下。
灣坐在本田菊對面,眼珠子低溜轉,偷偷瞥著他,見他也正在看她,便如驚弓之鳥般垂下眼,小模樣挺可憐。
本就是疼入骨子裡的女孩,本田菊瞧著心軟,這一下他更是暗腦起自己來。
他暗自提了提氣,朝灣招了招手:「來。」
灣站起身,磨蹭著步子過去。
本田菊一把拉過她,在她手腕套上一枚玉鐲,哄逗她:「這算是在下給妳的賠禮,到宅子之前在集上淘的,原想等會子再給,但先給妳了,之後再給妳另補一份禮。」
灣望著腕上的玉鐲,青碧顏色帶著血一樣的紅絲,觸手溫潤,很是漂亮。
她本也沒怪本田菊的意思,只是他先前的作為到底嚇著了她,才顯得猶猶豫豫,這會兒本田菊軟和地對她說話,她便輕易消了那一絲芥蒂,重又對他甜甜笑了起來。
本田菊見她笑了,便鬆了口氣,心情一好也有餘力顧及香了。
雖說他對香並不太喜歡,但面子情總要顧的,因此他也給香準備了禮物,是一枚上佳的紫玉珮。
香本不想接,可灣和王耀都在看著,他只得不情不願地接過了。
灣喜不自勝地摸著腕上玉鐲,問:「菊哥哥這回能住多久呢?」
這話王耀已經問過了,本田菊便看了看他。
王耀笑道:「足有四日唄,妳二哥久久回宅一次,可要好生聚聚!」
一聽只有四日,灣不禁有些失望,隨即立刻打起精神。不論如何,有四日呢,以往菊哥哥總在外地忙,她不能太貪心。
她連忙道:「既這麼,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可好?我下廚做一兩道菜,大家高興高興。」
本田菊微訝:「妳懂得做菜?」
灣氣嘟嘟地噘嘴:「菊哥哥不信我?我做得可好吃了,小香和耀哥哥都喜歡,就是阿勇回來,也會跟我要東西吃!」
本田菊不由得失笑,那孩子氣的小動作,可真一點沒變,本來他還憂心她在這大宅子裡失了那一點子率性,但見她如今依舊會肆意地跟他摔咧子……如此甚好。
灣卻誤以為本田菊還是不信她,是在笑她,心裡攢著怒氣,到時定要他好看!
王耀拋給本田菊一個憐憫的眼神,惹了灣,可是難以輕易善了。
本田菊不明其意。
香不發一語地咬牙,緊緊攥著那枚紫玉珮,恨不能把它捏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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