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生理期》

法蘭西斯是真沒想到，當他來到塞席兒的家中時，會看到這樣的場面。

塞席兒穿著水藍色睡衣，無力地躺在床上，身旁一堆又一堆的綿軟抱枕，而她手腳緊緊纏著一只海豚抱枕，嬌小的臉龐顯得極其蒼白。

她抬起眼：「啊，是法蘭哥哥。」聲音虛弱，像奶貓叫聲。

「嗯，是我，因為門沒鎖，哥哥就自己進來了。」法蘭西斯急忙走上前，彎下腰給她探體溫。

塞席兒微微搖頭：「法蘭哥哥，我不是發燒感冒啦。」

法蘭西斯收回手，坐在她床邊，溫柔地哄她：「可是妳的臉色這麼差……小塞，別逞強，哥哥帶妳去看醫生，好不好？」

法蘭西斯以為是塞席兒不願意看病吃藥而隨便敷衍他，這並不是妄加揣度，而是有例可循。

在他們從「國家」這特殊身分一下子轉變為人類後，沒多久全球就爆發遺傳性極強的流感，許多猝不及防也根本沒想要防的前國家們中了標。

他們算是人類中的新手，體內對於病毒的抗體跟嬰兒沒什麼兩樣，幾乎無一例外地趴在床上氣息奄奄，過去他們只有在國勢疲弱時才生病，唯一好起來的辦法就是人民自強，如今卻得靠阿斯匹靈或醫生開的處方籤吞藥，不少前國家們表示這真是操他的痛苦，以前都沒發現人類是這麼偉大，還有能把苦藥當飯吃的。

法蘭西斯當時很幸運，他是少數沒感染流感的其中之一，這或許歸功於他常年堅持的健康飲食，但塞席兒卻是被病毒擊倒得特別嚴重，全身痠痛還發燙，喉嚨痛得說不了話，只能蚊子叫般地哼哼，法蘭西斯差點被她嚇掉半條命，請來醫生在她的家裡待命，連逼她灌下一堆藥丸與藥水，折騰了個把月才好。

最後還是留下了後遺症，那就是從此塞席兒特別痛恨醫生、藥丸與藥水的組合，甚至只要看到維他命C錠就嫌惡，杜絕一切顆粒狀食品出現在家中。

法蘭西斯知道始末，但這並不能當作塞席兒藉故不去看病的理由，人類的身體很脆弱，他聽說過太多因小病而喪命的新聞，所以他近乎哀憐地看著塞席兒，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而不要繼續任性。

然而以往這百試百靈的招數卻失效了，塞席兒無視於他聖母（或者該說聖父？）般的眼神，依舊搖搖頭，氣弱卻堅定地說：「真的不是，我不用去看醫生。」

法蘭西斯眉頭微蹙，臉上卻帶出了柔和的笑：「妳說不用去看醫生，總得給哥哥一個原因啊，若是真的生病了，那可不能逃避，生病這回事就像將好酒暴露在倫敦的空氣中，只會愈來愈苦澀的。」

他試圖跟她說道理，卻只換來她小小聲的咯咯笑：「法蘭哥哥就喜歡說亞瑟哥哥的壞話。」

「小塞。」法蘭西斯擺正了臉色，他可是很認真的。

「我知道啦。」塞席兒嗓音軟軟的：「法蘭哥哥很擔心我，可是這次真的不需要請醫生唷，只要休息幾天就好。」

「妳怎麼能肯定呢？」法蘭西斯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髮。

「因為、因為……」塞席兒頓了頓，才說：「法蘭哥哥，你聽過『生理期』吧？」

法蘭西斯一愣。

「就是那個啊，女孩子會有的生理期。」塞席兒臉頰微紅，很害羞：「今天早上，我發現……我有了生理期。」

「妳、妳是說……」法蘭西斯的聲音有點抖。

「嗯，雖然我不太懂，但我查了一下網路，大概是我……我真的成為了『女人』的意思？」塞席兒眼睛亮亮地看著法蘭西斯：「還有……還有就是我可以幫法蘭哥哥生小寶寶了吧？現在浪費了第一顆……那個叫什麼……卵子，但是、但是以後我可以幫法蘭哥哥生小寶寶了，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有個家了？」

女孩的雙眼濕潤，蜂蜜糖球也似的眼瞳像是將融未融，光看著，就讓法蘭西斯覺得甜到心臟都發緊。

可愛的塞席兒啊，怎麼說的話這麼讓他感動呢？

之前因為彼此特殊身分的關係，即使確立了兩人的愛情，卻無法真正的廝守，原因無他，對於國家來說，結婚等於利益交換罷了，以愛情為由的結婚對他們來說，是只有人類才能享有的權利，該與他們無緣，而家庭更是只能留在奢想裡。

心理上明白，但總還是有點遺憾。況且身為國家，他們不會有後代這回事，所以做愛對他們來說，只是發洩而已，而且是保證不會「鬧出人命」的發洩。

而今，在他們都拋卻那層身分束縛的現在，塞席兒說她來了生理期，這也就表示──

望著塞席兒期待的眼神，法蘭西斯定了定神，勾起嘴角，漾出一抹甜蜜的笑：「小塞，妳是在跟哥哥求婚嗎？」

「咦？誒……」塞席兒睜大眼，反應過來後，就驚呼一聲，將臉埋在抱枕裡。

「本來應該是哥哥的福利，結果被小塞搶去了啊。」法蘭西斯狀似喟嘆地說：「真是個狡猾的小東西。」

「我才沒有！我、我只是……」塞席兒被激得語無倫次。

法蘭西斯繼續逗她：「看不出來小塞這麼大膽呢，而且還用網路查得這麼仔細。」

塞席兒窘得簡直想挖沙坑鑽進去，過了好半晌，才悶悶地說：「我只是好奇……第一次來，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嘛，雖然知道是什麼，可是又不熟，才上網查，結果不小心就愈查愈仔細……不再是國家以後，我常常很不安，不論什麼好像都不一樣了……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改變也是一件好事，能有希望實現我的祈願了，和法蘭哥哥一直在一起……」

法蘭西斯驚詫地望著她，沒想到小塞在他沒注意時，居然想了這麼多。

啊，他的乖女孩，本來是無憂無慮的性子啊，結果一次大變動，讓她逐漸成長了。法蘭西斯想，又苦又鹹又甜又酸的複雜情緒在心裡發酵，醺得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塞席兒……」最終，他只能深情地呼喚她的名字。

塞席兒抬頭羞澀地笑，忽然小嘴一噘，一隻手捂著肚子，滿臉痛色地揉了揉。

法蘭西斯原本還想跟她調笑，見狀不由得一驚，將她抱到懷裡：「怎麼了？」

「偶爾會痛一下，但也只是痛一下下而已。」塞席兒噘著嘴，有氣無力：「揉一揉就好了，這好像是生理期很常有的反應，所以不用緊張。」

法蘭西斯也在此時想起人類女性生理期的情況，似乎真是這樣。

他在心裡暗惱自己的大意，手腳輕柔地又將塞席兒放回床上，替她把被子蓋好，想起身出去。

塞席兒拉住他的衣襬，神情依依：「法蘭哥哥，你去哪裡？」

「哥哥給妳泡蜂蜜牛奶，嗯？」法蘭西斯啄了下她嘴角：「女孩子生理期可以喝那個，還有給妳做些濃湯，妳先休息一下，起來剛好可以熱熱地喝。對了，妳要不要吃胡蘿蔔蛋糕？」

「要。」塞席兒軟軟地答。

「那麼乖女孩，妳先睡吧，要吃東西時，哥哥再叫妳。」法蘭西斯笑。

「好。」塞席兒打了個呵欠，法蘭西斯磁性的聲音一說，她就有點睏意上來了。

塞席兒看著法蘭西斯走出她的房門，正要閉上眼睛，卻聽法蘭西斯又叫她：「小塞。」

「唔？」她迷迷糊糊地應聲。

「妳的求婚，哥哥答應了，但之後的儀式就全交給我了。」法蘭西斯言笑晏晏。

塞席兒頓覺一陣熱意往臉上沖，在回過神之前，就已經丟了個抱枕過去：「法蘭哥哥，討厭。」

法蘭西斯輕輕笑著，手一動，讓門擋住那個抱枕，便哼著歌出去張羅了。

塞席兒害羞難當，乾脆整個人偎在抱枕堆裡，讓軟軟的棉絨布包裹自己。

心跳得有點急。她摀住胸口，臉上大大的笑容，怎麼也壓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