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卡得很銷魂啊。

「亞瑟！」女子低沉的嗓音於空曠的迴廊裊裊不絕。

亞瑟回頭，看見女王領著幾個侍女款款而來，幾乎沒有跫音，綢料的精繡裙襬未有一絲掀動，姿態莊重，而她的臉龐白皙，紅寶石項鍊流轉華光，映紅她半張臉。

亞瑟向她行禮：「晨安，陛下。」

女王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隨後向身後的侍女一擺手：「妳們下去吧。」

侍女嘩啦啦似潮水般退下了。

女王這才稍稍垂下抬得極高的眉，問：「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亞瑟說：「只是隨意走走。」

女王瞧他半晌，隨後輕笑：「柯克蘭公爵，你連我也要防備嗎？」

她的聲音依舊低沉，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緩慢，聽起來與方才無甚不同，可亞瑟知道，她這是不高興了。

他的女王千好萬好，就是稍微多疑，只是除了對他以外，女王並不輕易向外人展現這一面，大多數時候，她看起來還是優雅且包容的。

他暗嘆，看來是瞞不住了。

亞瑟彎腰執起她的手，在上頭落下一吻：「我的陛下，您貴人多忘事，後天就是您的生日，我本打算給您一個驚喜的。」

「哦？」女王饒有興味地打量他：「那我是不是太不知趣了？」

「陛下要我說實話還是反話？」亞瑟笑，既粉且薄的唇角向上勾起的時候，牽動圓潤的兩腮，輕輕推彎他原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睛，麥梗似的粗眉毛挑了挑，看起來分外稚氣。

女王看著他多年以來沒怎麼變動的臉龐，就想起她以假髮掩飾的稀疏頭頂以及臉上厚厚一層質地細膩的香粉。她老了，無庸置疑，而亞瑟卻仍年華繁盛。

女王微微搖頭，將突如其來的傷感拋諸腦後：「實話或反話，不都是一樣？就當我沒提過吧。」

亞瑟倒是愣了，收起笑容，垂眼問：「陛下可有煩心事？」

女王抬眼看著頂上挑高的天花板，燦亮的金線圖騰已有了斑駁痕跡，在她眼裡漸漸地糊成一團亂糟糟的色塊。

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復又看向他：「為什麼這麼問？」

亞瑟被反詰得語噎。

為什麼這麼問？當然是女王的態度不同尋常，以往她總是強勢地做出決定，即使是這類與他私下的閒談，她也總是立場堅定，甚至還更坦白，不會說出此等模稜兩可又聽著喪氣的話。

然而這些話，亞瑟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跟女王怎麼答話，那又是另一回事。

這邊亞瑟還沒想好措詞，女王就又開口了：「亞瑟，我覺得有點乏了。」

亞瑟猛地心狂跳，瞪大眼：「陛下……」他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女王所說的「乏」，是身體上的乏。

一瞬間，他就已經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可他卻祈禱自己只是預感錯了。

「亞瑟，最近幾天，我總夢見小時候姐姐放逐我的那片草原。」女王說：「我只是在想，我真的不年輕了。」

亞瑟覺得自己似乎要說些什麼，卻不知所措。女王嘆息似的話，在一瞬間擰痛了他的心。

他躊躇片刻，最終喃喃一句：「不，女王一如往昔。」

女王嘆息，微笑得很滄桑：「亞瑟，別安慰我，你知道我不需要人安慰。」

亞瑟的手緊握成拳。

「我大概就這幾年的事了。」女王說：「亞瑟，我們都別自欺欺人了，你見證了那麼多君王的生與死……我只希望，你也能見證我的。」

她看著他的深褐色雙眼似覆上一層紗，矇矇矓矓。

亞瑟回視她，恍惚間想起舊年，她從當初一名衝動的小女孩，到如今強勢的一國之主，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她生生用女人單薄的肩膀扛住了。這麼久以來，她很少在他面前流露頹喪的一面，半句軟弱話也不曾講，就連之前她染了天花，病重瀕危，她也從沒放棄生念，可現在她卻……

她說，要他見證她，既然生已過去，那接下來必然就是死。

亞瑟原本以為他對於死亡早已看淡，沒想到只是沒遇過真正讓他心疼的人而已。

他的確見證了許多君王的生與死，歷經王朝顛簸，甚至兵荒馬亂，可在這之中，伊莉莎白女王是最特別的，她在國家內憂外患之際，頂起藍天，足跨汪洋，甚至為此犧牲了自我追求，向所有人宣布她嫁給了大英帝國。

很少有人能不顧一切地將自我交給亞瑟，而說要嫁給他的，伊莉莎白女王無疑是頭一個。

亞瑟知道，那時伊莉莎白女王有個青梅竹馬，他們耳鬢廝磨地長大，然而她自己卻把兩人的情愫給親手掐滅。

亞瑟問她為什麼，結果她卻笑說：「所有人都能問這笨問題，就你不能，我的丈夫。」

他看見她飛揚笑容裡暗藏的苦澀，當下他想，她確實已準備好要做一名女王，至少她學會了假裝。

亞瑟發現，過去那個笑得很假的女王，與眼前的這個女王，身影居然能重疊。

亞瑟忽然勾起嘴角：「陛下，您說笑了，我當然會陪著您，無時無刻，包括今年、明年、後年，以及之後許多的生日。」

女王神情一滯，而後抿唇：「還說生日嗎？你倒是比我還像個孩子呢，亞瑟。」

亞瑟卻仍是笑。

女王停頓一會兒，才又說：「生日那天，我姑且期待。」

亞瑟說：「定不負您所望，我的陛下。」

女王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像是奔逃那樣地急速離去。

她喉嚨裡哽了塊醃魚一樣地發鹹，直沖眼眶，一路上想，亞瑟那抹微笑，實在太難看，看著竟覺得熟悉。